第十五章 夕陽無限好(1 / 3)

“苟三,是這兒嗎?”

“是,這地方有點黑,玉煙姐小心腳下。”

“嗯。”

地牢裏的燈火隨著牢門打開的一陣風差點熄滅,燈油將盡,牢頭又往燈內添了點油。他提了一把白紙燈籠走在最前麵,身形佝僂,如油燈一般含混的雙眼盯著麵前不大的四方地兒,三麵白牆,唯一多了個包裹我的破毯子,勉強抵禦即將入夜的寒涼。此刻,木柵門大開,牢頭帶頭走入瞅了瞅仍在昏迷中的我,對苟三和玉煙搖搖頭。

玉煙緊抓著白色披帛,微紅的眼中轉著淚珠,或許是因為嚇著了,亦或許隻是生出了同情之心,一雙修的細而曲折的愁眉緊緊蹙著,更顯她的愁緒,仿佛在感歎悲苦人生,亦仿佛在惋惜落敗之花。她走到我身旁蹲下身子,伸出微豐白皙的手撥開我額前亂發,發絲間的汗水滑過她粉紅的長指甲。

“整整一天了,她怎麼還不醒?”

“柴老爺子下手可真不含糊。”苟三一手提一架食盒,一手提藥箱,胳膊肘上還挎了個包袱。他把東西都放到地上,上前仔細瞅了我幾眼,問牢頭:“大夫瞧過了?怎麼說?”

“瞧過了。”牢頭注視著食盒回:“說是沒大礙,一來打得重了些,二來進冬了本來身子骨就脆,因而未醒。我看啊,她已經睡了一天,待會兒肯定會醒,多喚她幾聲。”

苟三見牢頭瞅著食盒,心裏明白他意思,便打開食盒從中拿出一碟芙蓉糕遞給他道:“呶,剛出爐的芙蓉糕,可是王爺廚房裏的大廚親手做的,甜著呢,你拿去嚐鮮吧。”

牢頭眼裏閃了一下光,仍做推辭,隻推了兩下,便笑嘻嘻的收了。

玉煙見我臉色蒼白,隻一天功夫便仿若受盡十年苦,禁不住啜泣起來。

苟三瞧見滿臉不高興,又無奈又焦急,跺了下腳道:“玉煙姐,你瞧瞧你,你抽搭個什麼勁兒?打得又不是你。要是為冰兒姐,那更用不著抽搭,大夫不是說了,她沒大礙,你喚喚她,她就醒了,何況吃的、衣裳、藥都擺在這兒,該怎麼弄你比我清楚。倘若冰兒姐一睜眼瞧你跟哭喪似的,她心裏能得勁兒嗎?再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柴老爺子那人,脾氣比茅坑裏的石頭還硬。府內上下念他曾做過太爺府大管家,輩分高,如今年紀又一大把,人也有些糊塗,哪個不敬他、哪個不躲他?他訓話點頭哈腰打個笑臉也就算過去了。可冰兒姐呢,偏偏要跟他杠,能杠得過嗎?還不是自己受罪。”

玉煙執袖遮住臉不作聲。

苟三見此歎了一聲,拽了拽牢頭道:“走,咱們到外麵去,留她姊妹說說話,再者,女眷在此,上藥換衣的多有不便。”

玉煙等苟三他們離開,從袖中掏出錦帕擦了擦眼邊,低聲喚我:“冰兒,醒醒,冰兒。”

如此喚我幾遍,我聽見聲音努力睜開雙眼,忽地感覺下身疼痛難忍,“嘶”的一咬牙又合上眼。

“冰兒。”玉煙的喚聲中明顯帶著歡喜,她按住我道:“你別動,有我呢。你忍住疼,我給你換藥,再把你這身髒衣服一並換了。”

我從聲音中聽出是玉煙,咬牙點點頭。

待玉煙換完,從食盒裏端出一碗南瓜粥,一點一點喂我吃,我吃了兩口,睜眼感激地看著她道:“有勞玉煙姐。”

玉煙拿錦帕給我擦了擦嘴邊道:“哪兒的話,怎樣?好些了嗎?”

“好些了。”雖然仍虛弱,但身體總算暖和一些。

“再多吃些。”

我應聲又吃了兩口。

玉煙放下碗,拿錦帕給我擦著汗,見我臉色紅潤許多,不似先前那般沒個人形,卻也隻能側著身,不由歎道:“可苦了你了。”

我心頭湧上一股熱流,淚將湧出,苦笑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吃苦是好事兒。”

玉煙扶我躺下,將毯子為我蓋好,撫摸著我臉道:“你好生躺著,傷口要裂開可不好,眼下以養傷為重,其它,我給你想想辦法。”

我心裏得了安慰,不管這安慰出自真心還是假意,此時,我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一絲光明,這根救命的稻草即使有毒,為了活,我也要拚命抓住。“玉煙姐,你相信我嗎?相信我絕不是偷東西的小人。”

“信!我信!”玉煙緊緊握住我顫抖的手,而她的手其實也在微微顫抖。

我從玉煙手心裏抽回手,微笑道:“有你這句話,不管是什麼辦法,隻要能助我渡過此劫,我都聽你的,我不能為這樣的小事兒死在這裏。”

“小事兒?”玉煙好笑道:“妹妹啊,我的好妹妹,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兒。馮媽去了秦廣王府至今未回,消息閉塞,她們一定會趁此時機殺雞儆猴。”

“殺雞儆猴”?這字眼我好生熟悉啊,似乎馮媽也做過類似的事。我心裏多少有底,但麵上仍驚訝問:“她們?姐姐此話何意?她們指的是誰?”

玉煙亦似頗感訝異,一瞬之間有些猶豫,她心裏不知在打什麼主意?亦或者她本想令我說出牡丹一夥的名字,卻未想到我會反問。

我仔細揣摩一番,自以為玉煙恐怕拿不準我到底是敵是友?若她真的獨善其身又何必來看我?既然她將牡丹與小桃視作一夥,那她也一定有同黨,會是馮媽嗎?不如誘她一誘。“姐姐有話請直言,是否有我不知道的事兒?若有難言之隱不方便與我說,我立個誓可好?冰兒如今為活又有何懼?姐姐應該知道,我入府不久萬事不通,所幸有馮媽照顧才得平安,馮媽待我甚厚我無以為報,本想好生服侍她,卻偏偏生出這等事。而現下,姐姐又對我有一飯之恩,我春冰何德何能承蒙你二人厚愛,此身赴湯蹈火也難報一分。即過同條河,當得同船渡,倘若我能走出這牢門,日後你二人有用我之處,我定當竭力。我本就是馮媽所救,若姐姐與馮媽相投又何需猶豫?同吃一碗羹便是一家人。姐姐所慮妹妹心裏清楚,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是嗎?”

“妹妹真會說話,繞了一大圈不就想知道我與馮媽的關係?以及我來此的目的?”玉煙愣了片刻,坐正身子,眼角含笑道:“既然咱們都是坐同一條船的人,我也不瞞你,何況馮媽去前曾囑咐我你不是外人,讓我好生照顧你,誰知她們動作之快是我始料未及。有件事原本一直想告訴你,但馮媽說你欠些火候,應先加以調教再講也不遲,不過眼下形勢所逼,我簡單說一說。不過這可是天大的秘密,一旦泄露你我都不得再有下輩子,你可願意?”

看來要進入正題了,我淡笑道:“姐姐安心,冰兒對天起誓絕不說出,如有違誓身死地獄永不得再轉世為人!”

“我其實是馮媽的媳婦,玉煙是我娘家名兒,出嫁從夫姓,稱‘郭氏’。”玉煙勾起的唇角似乎在試探我,話語如潺潺流水自然地自齒間流出,仿佛炎炎夏日裏的一碗冰茶——透心涼。

“郭?郭槐的郭?”不知為何?我下意識地說出郭槐的名字。

玉煙點頭道:“馮媽沒看錯人,不錯,族親。馮字也乃馮媽娘家姓。我郭氏一門,托包大青天的福,朝夕之間毀於一旦。想我玉煙,書香門第出身,嫁得官宦,有幸夫妻恩愛、事事順心。俗話說‘朝中有人好做官’,夫君的寄祿官做的很清閑,郭槐乃叔輩,每日往夫家送禮的官員絡繹不絕,但因與郭槐並不親近,從未收過一禮。郭槐案發牽連眾多,夫君死於流放途中,馮媽本是寡婦,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兒出嫁前溺水而亡,隻剩夫君一子,夫君一去,我們投靠無門,每日以乞討為生,而我父母為保清譽自縊而亡。短短數日,家破人亡,失去最愛之人,生不如死,與其待在人世受人非議,不如一死了之。此恨,不消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