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溫情(修後)(1 / 2)

武敏之興致極高,忙忙地叫了小紅研墨,命我把那幾首詩念出來,由他重譽在紙上。

剛念一句,便發現不對,還沒念完呢,他竟運筆如飛,一口氣寫了下去。我暗自吃驚,這個武敏之竟有過耳不忘的本事?

武敏之一邊寫,一邊點頭讚歎。我臉皮再厚,也有些擱不住了,返身去揭自己貼在牆上的字,磨蹭著,不肯再麵對他。

武敏之把四五首詩都默了出來。我湊過去看看,他倒真寫得一手好字。對書法沒有研究,也說不出他的字好在哪裏。總之就覺得好,和他這個人一樣,風流瀟酒,超凡脫塵。

我不覺讚一聲:“大人的字真好。”

武敏之抬頭看我一眼,微微一笑,隨口道:“喔。”

我再看,再讚:“看了大人的字,霓裳真羞愧得忍不住要把自己這雙手剁下來。”說完,把自己的字揉成一團,扔在牆角。

武敏之道:“我的字再好,也比不過你的詩。”他抬身,命小紅舉起寫好的字幅,一邊看一邊點頭,“‘五花馬,千金裘,呼爾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果真好詩。”

他再讚下去,也許我會忍不住把真相說出來了。我呃了一聲,忙道:“大人,可不可以不要再談這詩了?談談你的字吧。”

武敏之微微歎息:“要說這字,我朝自開國,就頗重書法,科舉尤重以書取仕。翰林院專有侍書學士,弘文館也教授書法,專收五品以上官員以提高。”我正聽得有趣,他眉頭一皺,轉開話題,笑道,“我竟糊塗了,與你談這些無聊之事。”他指著他的字,談了些字體結構,又道,“我從小習字,臨的是鄭道昭。”

鄭道昭?這名字倒生得很。我嘿嘿笑道:“大人,我隻聽說過王羲之,他留下本《蘭亭序》,記得李世民極推崇他的。”

武敏之臉色微變,斥道:“先皇名諱,休得亂叫。”

我吐吐舌頭,道:“霓裳看了大人的字,隻是喜歡,一時忘形,望大人恕罪。”突然覺得奇怪,“為何大人竟不臨王羲之?”

武敏之瞪我一眼,卻忍不住笑了,笑畢,他正色道:“這鄭道昭,原與王羲之齊名,並稱南王北鄭的。隻不過,如你所言,先皇推崇王羲之,所以世人倒輕看了他。”他輕歎一聲,似為鄭道昭不平。

我笑道:“有大人這番話,鄭道昭瞑目了。”心中暗忖,朝中注重以字取仕,世人為了討好上意,當然要重王羲之了。倒是你,不識時勢,恐怕難免吃虧。

武敏之拿著那幾幅字走了。我站在樓道上,怔怔地看他出了院門。他的背影,在夕陽下,好瘦好長。

眼前一花,用手擋住眼睛,小紅正站在我身邊,舉了麵菱花鏡在我眼前不停地晃動,再看她臉上,滿是詭笑。

我推她一把,道,“你這丫頭可是中邪了?”

小紅笑道:“姐姐,是有人中邪了,不過,可不是小紅。”她湊近我,把鏡子貼到我臉上。我側頭躲開,看看鏡中的自己,沒什麼不對啊。我奇怪地看她一眼,她正笑嘻嘻地看著我。突然回過神來,不覺又好氣又好笑,這死丫頭想哪去了?

我一把奪過鏡子,往袖子裏一藏,對小紅斥道:“春天還沒到呢,你這丫頭都想的什麼哪。”

小紅促狹地道:“原來春天還沒到啊,我竟以為春天到了。莫非姐姐的眼睛瞎了,沒看到大人的眼睛有多亮?沒看到自己臉有多紅?莫非姐姐的耳朵聾了,沒聽見大人說,酒逢知己千杯少,要與姐姐暢飲幾杯?”

怪不得古時的小說裏,丫頭都是古靈精怪。崔鶯鶯西廂會張生,慧紫鵑情辭試莽玉,那不過是作者的杜撰,可眼下卻是一個活生生的小紅。隻可惜她會錯了意。武敏之的眼睛亮,我的臉紅,都不過是因李太白的那幾首詩而已。

我笑笑,這丫頭仗著我對她好,越來越放肆了。可這件事根本沒法解釋,也沒必要解釋,隨她想吧。

不過,那以後,武敏之到後院來的時間,多了很多。每次來,他都要看看我的“新作”,品評一番。他總有獨到見解,有時興之所至,也會作上一兩首。據我看來,他的詩雖不能比李杜,但也不差。為何竟沒有一首流傳下來?我看著武敏之,正在心裏猜測,他卻一把抓起寫好的詩卷,胡亂卷成一團扔了。

“大人,好好的詩為什麼扔了?”我詫異道,要蹲身去拾,武敏之止住我,他笑道:“不過寫著玩的,比你的差遠了。不扔,難道等著貽笑大方嗎?”

我暗道慚愧,若因我的惡作劇,世上少了一個大詩人,那可真就罪過了。

武敏之在胡床上坐下,用手支住額頭,閉目養了會兒神。不知是否公事煩人,他看上去很是疲累。我輕輕地走過去,在他的茶盞裏添上了水。

武敏之睜開眼,凝目望著我,許久才道:“雖然你的詩好,字到底也應該練練,日長無事,權作消遣也是好的。不如我作一回人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