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敏之順池畔緩步前行。一艘畫舫上,突然有人高叫:“敏之兄!”隨了他這聲叫,艙中湧出一大群男女。先前那男子大力揮手,興奮不已,“早就傳遍了,說敏之兄在,我和禕之竟還不信。這幾年你從不夜遊,下午亦留不住你,沒想到竟真是你。請快快上來,我備了上好的酒菜,少了你,到底沒滋沒味。”
敏之攜了我,小心地踏著木板,上了畫舫。他隻為我介紹其中兩人,一位李嗣真,一位劉褘之,是他的同僚兼好友,都是長身玉立的男子。其他幾位,敏之隻略一低頭,自己與其打個招呼。
那些女子,濃妝豔抹,珠翠滿頭,衣著豔麗,行止放肆,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敏之,早交頭接耳起來:“哎呀,這就是武大人,果然俊美過人。”
“聽說武大人今天在芙蓉苑的多項比試中,皆拔得頭籌。”
“待會兒我一定好好敬他三杯,縱他不賞臉,能和他說句話,也是好的。”
“做夢吧你,沒看見他旁邊的美嬌娘,簡直和他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隻不知是哪家妹妹,竟如此福氣。”
“聽說武大人向來隻去牡丹閣、第一樓這些好地方。可惜我們竟身在群芳閣,好不晦氣。”
這些女子毫不顧忌,嘰嘰嘰喳喳說個沒完。我有些掛不住,瞪她們一眼,就想搶白兩句。敏之拉住我,對眾人道:“敏之還有要事,和舍妹先行告退。”
女子們臉上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失望之色,個個搔首弄姿,恨不能眼裏生出鉤子,把敏之勾進艙裏。李嗣真與劉禕之竭力挽留:“敏之兄,你這麼多年未曾夜遊芙蓉池,難得今天有興致,不暢飲幾杯,真能讓你走。雖然不知你來,你最喜歡的波斯葡萄酒,我卻是年年備下的。在河水裏浸很久了,此刻喝正好,快隨了我進去。”
敏之淡淡笑著,謝了李嗣真,嘴上卻毫不讓步:“改日再聚。”說完牽著我的手,大步而去。
我有些掃興:“大哥,他們一派盛情,就留下來喝兩杯,又有何妨?況且,夫人說了,今天解宵禁,準我玩整夜的。在這麼漂亮的畫舫上看芙蓉池夜景,一定美不勝收。大哥就會掃興,不知你究竟有何要事,非走不可?”
敏之淡淡道:“無事。”
我怔住:“那,大哥為何急著要走?”
敏之看我一眼:“舫上的女子,你怎可與她們混坐一處?”
我輕笑一聲:“大哥早說過,霓裳是青樓女子,粗鄙不知規矩,此刻為何反避諱起來?可是怕我在你的好友麵前,丟了你的臉?”
敏之橫我一眼,丟下我,沿岸邊沉默漫步。道旁楊柳如雲,不時撫上眉梢。敏之惱怒,狠狠捋下一把柳枝,擲在地上。我跟在他身後,不發一語,心裏卻暗暗歡喜。
轉一個彎,前麵一排小吃擔子,熱霧蒸騰,生意甚好。小攤邊,站著蹲著手捧大碗吃得汗流浹背的,俱是布衣平民。我搶上幾步,挽著敏之胳膊,央求道:“大哥,霓裳餓了,請我吃碗餛飩吧。”
敏之皺眉,“前麵有第一樓的分號,不如去那裏的好,略走幾步也就到了。這裏無桌無椅,如何進食?”說完便要往前走。
我拖住他不放,一邊對小販道:“來兩碗餛飩。”
小販應一聲,忙活去了。我轉身對敏之道:“大哥,第一樓想必人多,也許座兒也沒有,不如就這裏吧。你看看,這些人吃得這麼香,味道肯定不錯的。”我喜歡這種感覺,喧囂熱鬧,市井氣十足,寒風中,兩個人各捧一隻粗瓷大碗,有一種相依為命的憐惜。
敏之不肯讓步,他掙開我的手,舉手拂去飄到他臉上的熱氣:“你盡可放心,再怎樣,斷缺不了我的座兒。”
小販怕失去生意,忙勸道:“小姐說得對,別看小人這餛飩攤不起眼,可打祖上算起,好幾百年了。長安城裏,要吃到這麼地道的餛飩,可不容易。就是公子說的第一樓,小人雖沒去過,別的不敢說,這餛飩啊,絕對比不了小人親手包的。這可不是大話,公子小姐想想,幾代人,就靠這手藝吃飯。”
他一邊在鍋邊忙活,一邊說個不停。再看他一雙手,滿是老繭,又黑又糙,他就用這雙手下餛飩,切蔥花,打佐料,不時在已看不出顏色的圍裙上摸一把。
兩碗餛飩很快煮好,我接過其中一碗,嗅嗅,深吸一口氣,把碗舉到敏之跟前:“大哥,你聞聞,真的好香,保你從未吃過這麼香的餛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