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真是因我心誠,夫人的病很快好了。夫人在丫頭們陪同下,在佛堂另添了香油,虔誠地磕了頭。又拉著我的手,喜笑顏開地讚是因我的孝心,感動了神明。我順勢道:“以前霓裳不太相信神佛,夫人既這麼說,我現在可信了。從今日始,霓裳一定每日去佛堂,上香添油,求佛祖保佑夫人身體健康,大哥加官進爵。”
夫人微笑道:“好好,難得你有這份心。不過,到底別隻想著我和敏之,也得為你自己上柱香,求佛祖保佑你早日見到聖上……”
我摟住夫人,撒嬌道:“夫人再說,霓裳要惱了。霓裳早說了,不過是個玩話兒。霓裳現在隻想陪著夫人。若夫人煩我,要趕我走,我就去佛堂,與了空師傅作伴兒。或者去東市,開個成衣鋪子,掙一口飯吃。”
夫人忙道:“我不說了。你也別提與了空師傅作伴兒這話兒,唉,這孩子真正可憐,當日為她想盡辦法,舍了老臉,宮中最好的禦醫都驚動了,依然無法可設。如今她似乎倒悟了,不但心靜如水,連行止,我看著竟有幾分仙風道骨了。若她真能得道成仙,倒算是她的造化,我也算功德一件,百年之後,隻怕要上天的。哈哈。”
了空在一旁舉手作揖。
夫人命麗娘收拾我的被褥,即刻回去。一路上告訴我,這幾天吃齋,一定饞了。她早吩吋了廚房,好酒好菜備上了。她還親自做了道利州的風味小菜,待會兒好好嚐嚐。經夫人這一說,我倒真覺得嘴裏早淡出水來了,狠狠咽一口唾沫,“咕嘟”的一聲,夫人與丫頭都掩嘴笑起來。
吃飽喝足,在亭子裏休閑。太陽火辣辣的,到處是金燦燦的一片。可這陽光,永遠照不進佛堂。我忍不住拍著胸口問夫人:“不知了空師傅究竟患的什麼病,想起來倒真可怕。”
夫人歎道:“真是凶病,我特地求了皇後,讓宮裏的禦醫為她診治,竟查不出病因。到後來,也不知吃了多少藥,到底好了,人卻也毀了。這丫頭原是家奴,父母輩便在府上當差,後來相繼去了,丟下她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我一直當她親孫女兒一樣看待的。她出落得原比別的丫頭都好,又聰明伶俐,誰想到竟命薄如此。”說到後來,夫人竟落下淚來,我勸了半日,她才轉悲為喜。
我暗道,這國公府,可真稱得上美人塚了,武姑娘空餘一棟奇怪的繡樓,嫣然姐姐出家做了了空師傅。莫非竟真是天妒紅顏?
心底寒意又生,抬頭望天,太陽高掛。小丫頭在夫人身後,不停地輕揮孔雀扇,夫人的額頭上,仍有細密的汗珠滲出來。琉璃盆裏的西瓜,用地窖裏的冰鎮過的,上麵仍凝著水珠,夫人連吃兩塊,仍叫熱。我也是熱的,一邊揮著團扇,一邊用絹巾輕拭鼻尖上的汗。可是,心裏的寒意,卻驅之不散。
武姑娘是夫人的嫡親外孫兒女,嫣然姐姐是她當作親孫女兒看待的,她也當了我是親孫女兒。武姑娘不得善終,我若是嫣然姐姐,容顏既毀,嗓子又啞,空守著青燈古佛,寧願死了。我可不願做屏風上的鳥,羽毛暗了,黴了,被蟲蛀了,死也死在屏風上。
我微笑著,閑閑地告訴夫人,天氣熱了,在家悶得慌,況且來長安這麼久了,連長安什麼樣都不知道,請夫人開恩,準許我出去走走逛逛,好歹出去見見世麵,也算沒白來長安一趟。
以為會費些唇舌,夫人卻欣然應允,她拍手道:“我們可是想到一處去了。我也想著你來這麼久了,日日困在府中,小心別象我這般悶出病來。況且,”她似笑非笑看我一眼,“年輕人心事兒原比我這老婆子多,若悶出心病來,可就更難治了。”
我裝不解夫人話中的調笑,笑著謝了夫人。
夫人擺手命惜春拿來一張貼子,遞到我手上,笑道:“我病這麼久,終於好了,也想著出去散散心。趕巧長安集社有聚會,求了張貼子來,明兒個就帶你玩去。”
粉紅色的貼子,有花草圖案,卻不是牡丹富貴,而是清雅芙蓉。貼子上字跡絹秀,用詞清麗,一看就是女子手筆,大意是恭請夫人攜我於明日幾時在某處一聚。落款隻一個字:旭。
長安集社的聚會地點,是一處幽靜的小院。院子略有幾叢牡丹,花季已過,莖葉亦見凋零。多的是湘妃竹,依稀幾叢,卻隨處可見。竹林掩映間,是占地極寬的荷塘,塘中碧水幽幽,蓮葉婷婷,芙蓉花開得正好,粉白相間,嫋嫋娜娜,迎風輕搖,與牡丹相比,果真別有一番風流。
我與夫人正細看指點,一妝容淡雅、卻氣質不俗的中年女子,領著一群花技招展的女子遠遠地迎上來。紛紛施禮見過夫人,夫人忙不迭還禮,扶住領頭的女子,直叫公主多禮,老身如何敢當?
公主?我偷眼看公主,她長得珠圓玉潤,鳳目微挑,眼中笑意盈盈,從眼眸深處,一層一層蕩漾開來,一看就覺著親近,與想象中的皇家公主完全兩樣。公主也含笑打量我。夫人忙攜了我的手,推到公主麵前,笑道:“這便是霓裳,我帶著她來長點見識。這丫頭為人率真,最沒個規矩,若說錯了話,做錯了事,望公主看老身薄麵上,千萬擔待幾分。霓裳,別隻管傻站著,還不快快見過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