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最後，我們一無所有
三月七日，女生節，中雨轉暴雨。
糟糕的天氣澆不滅大學生們過節的熱情，蕭墨從百忙之中抽空回來，請我們幾個唱歌。物是人非，KTV還是去年的KTV，可是在場的男生隻剩蕭墨一個人。為了增加氣氛，蕭墨特意叫了幾個朋友，唯獨沒有叫陸浩。去之前，還特意交代他們紳士點兒，要是把我們幾個嚇著了，分分鍾友盡。我表示他多慮了，現在能嚇著我們的人還真不多。
他們有錢人其實很分裂，可以節操無下限地玩各種常人無法想象的遊戲，也可以彬彬有禮紳士大方展現王子般的風範。今天晚上這幾個就是這樣，如果不是見識過陸浩，我們幾個會真的以為他們是謙謙君子。
有人起哄讓我和蕭墨唱一曲《知心愛人》，這種老掉牙的歌對我來說一點兒挑戰性也沒有。我毫不客氣地拿起麥克風就唱，沒想到蕭墨嗓子也不錯，唱得比付笛生更有男人味，卻不失細膩。
如果有一天他創業失敗了，可以進軍娛樂圈玩一玩音樂；如果他創業成功，也可以進軍娛樂圈，玩電影玩音樂，順便玩玩明星。
想得遠了，就錯過了節拍，等了一句後才勉強接上，一曲唱畢，大家很給麵子地鼓掌喝彩。一個發型像都敏俊的家夥倒了杯洋酒，說：“敬你們兩口子。”
我有點兒怵手裏的洋酒，正想找借口回絕，手機適時響起。
天助我也，我拿起手機，對“小都敏俊”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接個電話。”
屏幕上“宋揚”二字，卻讓我瞬間僵硬。
宋揚這個號碼，我以為他再也不會用。
我下意識地看了看思冉，她和韓梅梅悄聲說著什麼，麵帶微笑。“小都敏俊”敬酒不成，轉而邀請思冉唱歌。
我放下杯子，逃跑似的衝到走廊。
接通了電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那個人啊，我以為已經淡忘的人，一個電話就可以把我偽裝的冷漠擊得粉碎。
“小舞，我在你學校門口。”電話那頭，滿是嘈雜聲。此時，外麵正下著瓢潑大雨。
“你回來了？”我驚訝地問道。
“我怕再不回來，就徹底失去你了。”他說，“蕭墨向你求愛的新聞都上了微博熱點，我媽說，你都帶他回家了。”不用說，一定是我媽跟宋太太說的。
頓了頓，他說：“我以為你會等我，沒想到你說話算話，真的沒有等我。小舞，你夠狠。”
“我早就告訴過你，是你自己自以為是。宋揚，放過我吧，我現在過得很好。”
宋揚說：“我想見你一麵。如果你看著我的眼睛還能坦然地說出這句話，我不會再打擾你。”
“你死了這條心吧！我是不會見你的！”
他說：“我在這裏等你。”說著，掛掉電話。
一個驚天炸雷響起，即使在喧囂的KTV裏也聽得一清二楚。
回到包間，蕭墨看我的目光充滿關切。我衝他笑了笑，他表情鬆懈下來，似乎鬆了口氣。
心底突然湧起一絲愧疚，我坐到他身邊，軟軟地靠在他肩膀上，挽住他的手臂，心裏湧起從未有過的疲憊。
蕭墨不明白我為什麼突然主動，偷偷笑了笑，自然地攬過我的肩膀。
朱彤說：“小舞，你還想臨陣脫逃？把剛才的酒喝了！”
蕭墨說：“我替她喝吧。”
又一個驚天炸雷，包廂裏的燈閃了幾閃。
閉上眼睛，仿佛看見宋揚站在雨中的樣子。
我奪過蕭墨手裏的酒，一飲而盡。
朱彤驚訝地瞪大眼睛：“哇，小舞我就說說而已，你還真喝啊。”
蕭墨皺了皺眉頭。
酒杯朝下，我朝他們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
其實我可以做到的，很多以為做不到的事情，就像這杯烈酒，本以為永遠無法坦然飲下，卻終究麵不改色。
又一道閃電劃過，緊接著，轟隆隆的雷聲像要把大地炸開。包間裏的燈光突然全暗了，隻剩昏黃的應急燈。
很快，服務員進來道歉，說這一片區域全部停電，估計是某段線路出了問題，相關人員正在搶修，讓我們耐心等待一會兒。大家點起蠟燭，包間裏一片旖旎。
有人開始玩骰子，有人隻顧喝酒，我端著酒杯，主動出擊，用洋酒一杯一杯地敬在座的人，那麼濃的烈酒，一點兒也灼不傷麻木的心。蕭墨那些朋友說：“嫂子真是海量啊。”他們不知道，我拚命往肚子裏灌酒，隻為了淹死心裏那個人。
我已經喝得有些迷糊了，他們察覺出我不對勁，從勸酒變成勸阻：“行了行了，大家都知道你是酒中豪傑，該輪到我們上場，你老人家先隱退山林韜光養晦一陣吧。”
包廂外的雨還是那麼大，老天爺在考驗宋揚和考驗我焦灼的心情。
他應該早就離開了吧，就算他不走，我們門衛大爺也會發揚人道主義精神把一個大暴雨還舍不得離開的傻瓜拖到門衛值班室避雨吧。
可是，口袋裏不停振動的手機打破我的猜測，那個傻瓜，還在那裏。
十五個電話，十五個電話把我已經麻木的心再次放在火上烹烤。
最後，他終於妥協了，不再打電話給我，我露出勝利的笑容。宋揚，你到底還是輸給我的殘忍。
可是，為什麼心裏如刀割一般疼痛？
一條短消息發了過來：“小舞，不要再逃避了。我愛你，我知道你也是。如果不在乎，為什麼要喝那麼多酒？”
思冉把我喝酒的畫麵傳到了微信朋友圈。
又一條消息：“你說我對思冉殘忍，可你和一個根本不愛的男人在一起難道不殘忍嗎？”
抬頭的一刻，蕭墨的眼睛正盯著我，他的眼神十分複雜，夾雜著憤怒、悲傷、渴望和害怕，好像在等我的回答。
“蕭墨……”
手機再一次振動，依舊是宋揚。
蕭墨嘴角掠過一絲決然：“接吧。”
我沒有勇氣摁下接聽鍵。
蕭墨負氣地替我摁下，遞給我，然後，我聽到電話那頭一個陌生的聲音：“我是××師大的門衛，你的小老公出事咧……”
我的腦子“轟”一聲炸開，後麵的話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直接衝出KTV。
身後，一幫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我，還有蕭墨震怒的聲音：“慕小舞！”
傾盆大雨似乎要把世界衝刷幹淨，撐著傘也無法抵擋四麵八方的雨。雨水撞擊著我身體裏的酒精，把我推向瘋狂的巔峰，我邁出了一生之中最錯誤的一步。
第一次，我如此義無反顧地朝宋揚的方向跑去，跌跌撞撞，摔得一身泥水。這樣的天氣，被淹沒的大街小巷，就算是身手矯健如思冉也難逃摔倒的厄運。
我終於看見那個熟悉的人，在一片模糊的雨簾中，格外清晰，他是我刻進骨髓，陪我走過整個青春歲月的人。
門衛撐著傘，夾雜著一口方言絮絮叨叨地解釋著：“這小夥子啊剛才臉色蒼白，好像是胃疼的樣子，都快暈倒咧。我讓他去我屋裏歇會兒，他偏不，真是個強驢子咧……”
他在雨中，凍得瑟瑟發抖，比當初裹得像木乃伊還狼狽。
看見我，他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笑意，分不清眼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說：“你終於來了，我就知道，我的小舞一定會來。”
他的話戳中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他說，我是他的……小舞……
那個時刻，我想，就是天上下刀子，也無法阻擋我們在一起。
我們緊緊相擁，透過冰冷的雨感受彼此的微溫。
“我承認，我喜歡你，喜歡你很久很久了，直到現在還忘不了你……”我在他懷裏，泣不成聲。
他說：“我也喜歡你很久很久了，從你還是小冬瓜的時候就喜歡你。”
“宋揚，我們錯過那麼多年……”
“是我太懦弱，小舞，不要再為別人，就為自己爭取，好不好？”
我在他懷裏點頭，堅定不移。
宋揚的身體卻慢慢僵硬。
我疑惑地抬頭，看見他驚愕的目光。
身後，思冉一瘸一拐地朝我們走來，看我們的目光難以置信中帶著悲傷，直戳人心的悲傷。
每一步，都好像在我耳邊無奈地說：“小舞，不能因為我不怕疼就傷害我啊……”
我和宋揚所有的誓言刹那間分崩離析，大雨中，三人麵麵相覷，誰也沒有說話。
而我，下意識地離開宋揚。
也許是我的動作刺激了宋揚，他鼓起勇氣，說：“對不起，思冉……”
他的話未說完，思冉突然轟然倒下，我和宋揚大叫著她的名字，衝了過去。我緊緊地抱著她，觸手摸到她濡濕的小腿一片溫熱，心下一驚，竟是滿手的血！
一塊玻璃碎片紮進她的膕動脈，可惜她渾然不覺，從KTV到這裏，一路走來，不知道流了多少血。
那是動脈啊……
她的臉色漸漸發白，用盡全力睜著眼睛看著我，囁嚅幾下卻說不出一句話，不知道是因為失血過多還是太過於傷心，她看著我，好像在說：小舞，為什麼是你。
我不敢麵對她的眼睛，隻有拚命地流淚，一邊說著對不起，一邊和宋揚把她送到醫院。
她使出渾身的力氣，抓住宋揚，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宋揚了解她的心思，他的心情和我一樣，充滿懊悔和愧疚，他說：“思冉，你一定要活下去……對不起……對不起……”
上天沒有給我們贖罪的機會，思冉被送進搶救室後再也沒有回來，留給我們的隻有一具蓋著白布的冰冷的屍體。她一路上流了多少血，用信念支撐著找到我，卻連一句怨恨我們的話也沒有來得及說出口。
蕭墨一夜之間憔悴很多，他說：“對不起，我沒有攔住她。”
他說，思冉見我一個人匆忙跑出去，擔心那麼大的雨我會出事，便跟了上來。可她怎麼也沒想到，我背著她私會她的男朋友。
我用我的自私衝動，親手殺死最好的朋友。
得知思冉的死因，我再也受不了良心的譴責，尖叫一聲，眼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