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物停辦,張弘毅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同時也促使他成熟了許多。
那些年他在農村,一直是一手拿筆頭,一手拿鋤頭的,話是這樣說,要做到筆頭鋤頭兩不誤,實際上很難處理,常常是捉襟見肘。搞創作是一項高投入的工作,沒有三更燈火五更雞的精神,沒有糾纏如毒蛇,執著如厲鬼的勁頭,是根本搞不出來東西的。張弘毅一心想通過文學創作來體現自己的生命的尊嚴,可是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壓力,錐子沒有兩頭尖,別人家草房換成了瓦房,瓦屋變成了帶走廊的,可是他家還住著六十年代的草屋,別人家添置了新的家具,三轉一響(自行車、電風扇、平板車和收音機),他家除了一台破收音機之外,什麼都沒有,好在張弘毅不在乎這些,他用“君子固窮”和“自古聖賢皆貧賤,何況我輩孤且直”來安慰自己,可是一向要強的他的媽媽不願意了,經常數落張弘毅,“裝龍要像龍,裝虎要像虎,老娘我當時一個**娘們供養你上學,也沒有過的不如人家,如今,兒子大了,娘倆過日子,反而不如人家了,媽媽我年齡一天大一天了,家裏拿龍頭的是你啦,我的兒呀,老娘隻能給你打打下手了,敲敲邊鼓,兒呀,這人上人好過,人下人難過呀,你整天寫呀,寫呀,你那文章裏也長不出高粱玉米,你那字裏行間,也生不出蔥花油鹽來。”張弘毅聽他媽媽說這些,根本聽不進去,雖然沒有頂嘴,可是心裏不服氣,“寫文章是十年不發市,發市吃十年的事情。”
刊物停辦後,張弘毅很冷靜的反思這些年他的人生道路,重新考慮他母親說的話,覺得句句在理:“不論你幹什麼,都要吃米才能活著,這恐怕是大道理吧。”母親年齡一天大一天了,男子漢連自己都不能養活,那算什麼男人。他清醒的認識到,文學這個東西,是個“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的海市蜃樓的東西,渴了不能當茶喝,餓了不能當飯吃,我都三十多歲的人了,總不能讓母親養活自己吧。他決定洗手不幹了文學了。他通過這些年的生活的曆練,他清醒了許多,創作雖然小有成績,但是越寫越窮,越窮越寫,又沒有固定的工作,耽誤了他的很多時間,他想想他的同學,不論做什麼事情的,都比他強,他才認識到文學這個東西,作為愛好不失高雅,但是作為謀生的手段,那非把人餓死不可。文學隻是謀生的敲門磚,一旦把門敲開了,就要丟掉他,手段就是手段,是不能當作目的的。當初和他一起在縣委宣傳部幹的,寫作水平遠不如他的人,通過各種關係招了工,招了幹,而自己鍾情於文學這個繆斯,現在卻是一無所有。他終於認識到馬克思說的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的道理:人必須先要解決吃飯問題,然後才能從事文學藝術之類上層建築的事情,自己連肚子都混不飽,談什麼創作?真是可笑至極。他想自己讀了這麼多年的書,晴天一身汗水,雨天一身泥水的做農活不是他的強項,於是他放下破落知識分子的架子,到城裏謀生,幹起了收破爛的營生。從務虛走向務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