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鎮地界的習俗是整壽得大操大辦,尤其兒孫滿堂,福壽雙全的人。這壽宴的規格花費,就是兒孫孝心的直接體現了。世人崇孝,往往傾家蕩產為老人辦壽禮。肖金柱在清水鎮也算的上號人物,家中有恒產,地鋪田產亦不少,加上交際麵廣,人又樂善好施。便是鎮上肖家宗族亦有不少,別看他年歲不算高,架不住人家輩分大,好多七老八十的老頭子都要來給族叔祝壽。
正月二十二這天早上,肖家人早早起來了,屋裏上上下下煥然一新,紅燈籠對聯撒著喜氣。開門迎的第一撥人是鎮上來幫忙的婦人。因為席麵多,肖家人自然忙不過來,按照習俗,哪家有喜事,鎮上家家戶戶都會派個人來幫忙,主人家為了酬謝,往往會封個紅包。覃氏和王氏將浩浩蕩蕩的十幾個人迎進了臨時充當庫房的屋子。
肖融安給娘子攏了攏紅梅披風,正色道:“你和娘在堂屋裏陪客人說話,端茶送水有如花,別喝太多茶水。萬一有事別慌張,讓如花到前麵來叫我。若是累了,就回屋休息,別逞強。”
紅梅披風上一圈兔子蓬鬆綻起,襯的南風那如玉的小臉宛如巴掌大,隻見她睜著惺忪的睡眼,歪了歪頭。起手扶了扶頭上的七翅鳳釵,新梳的朝香近雲鬢倒也雅致,因要見客,故打扮的貴氣些。
肖融安眼裏盡是疼惜,恨不得把娘子裹著披風送進屋去。欲開口說話。被南風拉住,道:“你自己都說孩子在我肚子裏安生的很,這麼緊張連自己都不信了。趕緊去吧。”
兩個哥哥紛紛打趣弟弟一步三回頭的舉動,老大兩口子要在門口迎客,老二和老三去外頭請長輩來喝酒,清水鎮的習俗是老人壽宴或喪禮,都得小輩上門親自請的。
堂屋和隔壁的兩間屋子被騰了出來,充當臨時的接待屋,被幾個大火盆燒的暖烘烘的,小灶房裏幾個小火爐上坐了水壺,噗噗滾著水花。如花將幾套鬆鶴延年瓷杯擺在上,有點放茶,有點放糖和紅棗,也有的放五仁。她返身拿來燒好的湯婆子遞給南風,道:“茶水燙,您待下就別動,小心磕著碰著。”南風的事是最閑的,隻消在那動動嘴皮即可,陪女眷說話兒。就是二嫂腰上別了庫房的鑰匙,大嫂那眼裏簡直要噴火。
肖家人都憋足了勁來辦,賓客也很給麵子,上到鎮裏的有頭有臉人物,下到街坊鄰居販夫走卒,有錢都送壽禮,沒錢的湊份子,全都是由薛秀才登在大紅紙上。他的臉上疙疙瘩瘩,深深淺淺,徹底是毀了,如今隻得在清水堂裏的小私塾裏教書塗日,偶爾幫幫人家寫賀禮單子或者讀讀祭文掙錢。
老一輩的奶奶婆婆們看見南風隆起的肚子都是笑眯眯的,以前對她的那點子不豫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果然婦人還是有子嗣傍生腰杆挺的直。親娘黃氏舅媽劉氏並月娥桃妹都是圍著南風坐的,幾個人臉上紅光滿麵,眼底泛起淡淡的青色,都是當家太太,過年油水多,操心的事也多。好在年景不錯,大夥過的風風火火。
月娥眼泡腫起,滿臉橫肉,說起薛廣集,唾沫橫飛:“哎呀呀,你們是不知道,明哥兒他爹可是換了性子了,每日回來都很早,天天逗明哥兒玩呢,前個還背書給孩子聽,你們說說,這麼點大子,莫不是想從搖籃裏養出個狀元郎。”
這或許就要因禍得福吧,薛廣集沒毀臉,隻怕薛家還要繼續供下去,不知哪天是個頭。若是中了進士,隻怕身邊少不了鶯鶯燕燕。自己沒指望,就指望兒子,月娥的日子還好過些。
南風恍然想起,舊年他們還在為衣衫首飾吵架,現今念的都是夫君孩子了,時光流逝,歲月無痕,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
在座的黃氏是最有感觸的,兩個姑娘都已為人母,她也算有臉見前頭周氏和北風的爹了。
不多時,外頭鑼鼓喧囂,嗩呐聲聲。怕是玉紅班要登台了。說起玉紅班是這兩年興起的新班子,裏頭的花旦和小生扮相好,唱的也極好,故聲名鵲起,爭相邀請。清水鎮祠堂前有塊空地,四麵環牆垣,上頭搭了戲台子,往日都是在那登台獻藝。
這廂開鼓鳴鑼,這頭愛看戲湊熱鬧的人一窩蜂往戲台子邊去。南風小時覺得看戲好,熱鬧好玩,而且賣零嘴的人也多,若是黃氏心情好,會給她帶個糖葫蘆。現在卻沒那些感覺,隻是自己身為客人,還得招呼著大夥去,免的失了禮數。
前頭幾排大椅子都是留著肖家親戚長輩的,後頭的條凳是晚輩,其他人就是自帶小板凳了。南風挨著黃氏劉氏一並坐了,那頭台上的水袖就甩起來了,身姿曼妙,步履輕盈,宛若天仙撒花,一顰一笑做足了妍態。雖花了花臉厚粉,絲毫不掩此女的姿色。底下一群鬼哭狼嚎的叫好聲。就連黃氏也依依呀呀合起來,劉氏見南風桃妹一臉茫然,便在邊上解說。原來這是新起的一折子戲,喚作《盤洞》講的就是一個年輕書生經過十八種磨難終於立地成仙的故事,裏頭妖魔鬼怪橫行,尤其是女妖女仙多。最先上場的這位就是菩提仙子,來點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