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變得不太認得人。不好的時候,拉著女護士的手也會叫:“仲景。”
“仲景,仲景,我是雲秋啊。我是你的秋秋,你深愛的秋秋啊。”顧太太痛哭。
顧太太住的房間是特別改裝過的,隔門防噪,海綿墊又厚彈性又大。完全不必擔心她會自傷自殘。
所有的豪門隱私盡數被湮沒在隔音材料中。
隨風散去。
顧先生每個月月底來探訪一次。
不到十歲的孩子,西裝畢挺,皮亮雪亮,精英派頭十足。身後站的,全是比他個頭還要高的助理。
沒有人知道顧先生在想什麼,是悲痛,是難過,還是難堪?
失去老伴的顧老爺躺在病床上遙控公事,教養孫兒。偶而興發也會罵道:“那個無恥的女人,你,就是那下流女人生出來的黑心種子。你走,你走,你害得我顧家家破人亡。我因為心軟給了你富貴榮華,你就是這樣來回報我的?農夫與蛇,此言不虛。呸,女人都是撒謊精。你既然愛仲景,為什麼你要死纏著他不放?你還我仲景,你還我夫人。”
昔年馳騁商界的英雄,年弱不堪,與病夫無異。吐出的痰又腥又濃,全粘在顧先生的襯衣上。
顧先生一聲不響更換,又一聲不響上前侍候著。
比豆丁大一些的孩子,堅持隻要他放學在家做完功課後,與顧老爺有關的事情都親力親為。
給顧老爺擦身,給顧老爺喂飯,在顧老爺責難的語氣裏麵不改色回答說:“那個女人哪,已經不見了。放心,她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
顧老爺牽著孫子的手,絮絮叨叨說:“你最近好嗎?生意學得怎麼樣?那些都是老臣子,忠心是肯定的。”
“啊,我又吐到你身上了,很髒吧?”
顧先生端著碗一邊喂飯一邊講笑話:“現在才體會出生在有錢人家的好處,襯衣一天換八次也不要緊。髒了的通通拿去丟掉,既省水又節約人力。”
自有人照著目錄去訂新的。
顧老爺嗔道:“那是,我顧家的孫子,當然要用最好的。你不知道你外祖家是個什麼情形。用破落戶三個字形容都是抬舉了他。我起初也是備足了禮節,想要好好的結這門親事。可是呢,坑蒙拐騙,無賴撒波,無一不全。你媽,連個正經學校都沒上過,高中畢業,靠在家門口的茶坊做散工為生。”
顧老爺黯然說:“就這是因為一場意外認識了你爸爸。窮不要緊的,知識少也沒關係。咱們家不缺錢,有時間就能功課補起來。
但是,把英文abc念成拚音被人笑了,就不想再學,不願意再努力。難道這也是愛?”
飯菜都涼了。
那一年顧先生九歲。
再過一年,顧太太離世。根據遺言,並未讓她與丈夫合葬,而是獨立一隅,上麵簡單的寫:敬雲秋。
原來她姓敬。直到她離去,顧先生才知道,他的生母原來姓敬。
敬雲秋逝後,顧老爺奇跡般康複,在孫子麵前絲毫不曾掩飾自己的喜悅之情。
老爺子精神健旺的把一份家業打理得整整齊齊交到顧先生手上。
走之前,更讓顧先生起誓:將來他選擇的戀人,如果做不到門當戶對,那至少對方一定要證明,她能通過自己的努力來達到與顧先生並肩的程度。
老爺子氣息奄奄說:“顧家不能再敗。顧家,顧家。。。。”
言畢闔目。
顧先生痛哭流涕撲倒在床前。
這是他七歲之後的第一次痛哭,也是到目前為止的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