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賀新郎(1 / 3)

我沿著宮牆慢慢行走,富麗的紅照得我的心虛晃晃地膨脹起來。我抬起頭,前麵便是長春宮了,過了長春宮,即是體元殿。我停下腳步,一陣微風吹過來,帶來了一絲涼爽。在炎炎七月,這樣的一個午後,實在是難得,一時間,仿佛樹上的知了也知趣安靜了不少。

體元殿內,一太監手執著秀女的花名冊,高聲報著她們的姓氏、旗籍,皇帝和皇太後坐在殿上,居高臨下地望著殿下站成一派的六七八人,細細甄選那些或血統高貴純良或體貌端莊賢良淑德的八旗女子。——就是這樣的吧,我仰望天空,讓陽光耀滿我的眼眶。嗬,當年,我就是這樣過來的呢。

眼睛微微地起了一些刺痛,反射性的,我閉上了眼。忽然,一直靜靜站在我身後的杉娥低喚了我一聲,我一蹙眉頭,卻沒有理會。然而,接著便聽到了她中規中矩地聲音:“奴婢請四貝勒安,四貝勒吉祥。”我渾身一個激靈,收回仰起的頭,睜眼看向前方,奈何長時間地直視陽光使得我眼前暗黑一片,隻能看到一個人形,就如同最早年代的黑白電影一般,斑駁,而跳動。

我終於適應了周圍的亮度,看清了眼前這個人。他,四阿哥正一瞬不瞬地看著我,這樣近距離的打量,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一年,還是兩年?他似乎是比以前瘦削了不少,去年十一月,乍聞他的嫡長子弘暉殤去,我雖是早知有此一日,卻也是震驚惋惜不已,尤記得那個乖巧的孩子,做著一個桂花糕樹的夢。我尚及如此,更何況是他!

我和他二人心思各異,一時竟皆相視而無語。還是他先回過神來,向我行了一個請安禮:“胤禛給母妃請安。”我正了一下神色,忙道:“四貝勒莫要多禮。”他依言站起,兩人又是無言以對。我按捺下心頭躁意,開口問道:“四貝勒此刻是打哪兒來?”

他微微躬身,答道:“方才有份急件要皇阿瑪批閱,是從體元殿來,正要回府。”我點頭一笑,算是作答,但見他遣了身邊跟著的貼身隨從,要其去長春宮向著德妃傳個話——他本人就已站在長春宮外,卻要另要差人去,顯而見的是個借口。

我當下心裏了然,便轉頭對著身後的杉娥說道:“去把新年剛貢上來的頂穀大方取來,”說著又回過頭去,笑著對四阿哥說道,“上次聽德妃娘娘說到,這綠茶中四貝勒素喜徽產老竹大方,湊巧得了一些,便給四貝勒留下了,正要托人給你送去呢,今兒湊巧就遇上了。”

四阿哥於是躬身謝道:“煩勞母妃惦記著。”而杉娥按著吩咐便回永壽宮取茶去了。我稍稍收回了臉上的笑意,淡淡地望著眼前人,開口道:“四貝勒有什麼話,直說便是了。”他聽了,眼中神色略有些複雜,隻是望著我。

我見他如此,便又笑了,說道:“四貝勒是否也覺得,較之從前,沐晨是要聰明不少?”說著,又略帶嘲諷地哼笑一聲,道:“算起來,我入宮也是三年有餘了,若是這麼點兒的眼力勁兒都沒有,恐怕現在好好地站在你麵前的,也就不是我了。”

他聽我說完,眼中似是有風浪迭起,張嘴欲說,卻終於什麼也沒有講。我是早已料到他有此反應,但還是不禁歎了一聲,道:“四阿哥,你是見過我從前模樣的人,以前發生的事,原來的沐晨,都仿佛是遙遠的前世裏的一切了,旁的什麼話,你也毋庸再多說。”說完,我收回投在遙遠不知名地方的目光,轉而看向他。

我相信,我現在的眼中沒有蒙蒙的混濁,定是清明一片,我亦相信,他是明白了我所有說出未說出的話語。他看著我,問道:“你,真的放開了嗎?”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沒有回話,而他卻已經從我的眼中得到了答案。

然而,我還是,從他的眼中讀到了其他一些東西,他把人差開,難道僅僅是來一句這樣無關緊要的問候嗎?我皺了一下眉頭,問:“你……何意?”

他笑了,我想這是他在誇讚,我從一個不知心機為何物的女孩,轉變成了能“透過現象看本質”的皇室女子。他終於收起笑容轉為嚴肅,很雍正的樣子,但直到我的耐心將要被磨盡,才終於聽到他開口:“他依然活在過去,別人也許看不出來,但我了解他,他心中羈絆太多,終不能向前,”說著,他移開了目光,“徹底地、斷了他的念頭,讓他也放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