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東萊不似蓬萊遠(1 / 3)

我被帶到了定慧庵,齋戒沐浴後,剃度行禮大典便快速的舉行了。除了我可以想象得到的肅穆莊重之外,我仿佛感到整個尼姑庵的人都是嚴陣以待。發絲一點一點落下,宛如昨日之記憶,紛紛脫離我的掌控,湧上心頭,再飄然離我遠去。

我現在叫了慧,我喜歡這個新名字。皇帝聖旨來到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不是心灰,不是意冷,而仿佛——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終於、終於可以卸下所有了。隻是我惟一放不下的,就是我的長寧,她還那麼小,讓我如何能夠安心離去。我愧疚,因為她以後的成長曆程裏,我將缺席;我害怕,害怕若幹年後如果我們再相遇,她已視我為陌路把我忘記;我更恐懼,這個時代女人的命運在她身上重演,幸福終究與她擦身而過。

我發現,我從一個精致的大籠子跳進了一個同樣沒有自由的小籠子。我與定慧庵的其他人一樣,每日早課晚課,誦經禮佛。可是,我又與她們不同,我獨自分開居住在一個院子裏,我不用出庵化緣,我不與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有過交流,會有兩個嬤嬤全天輪流陪著我——或者,說是監視我更合適。進了庵以後,我就再也沒出去過,可是我知道庵外有人把守。所以,實質上,我是被軟禁起來了。

可是在這裏,我不用再小心翼翼提著心過日子了,也沒有那麼多人,頭疼眼熱虎視眈眈地瞪著我,隻等揪住我的小辮子將我一舉扳倒。不處在漩渦之中,自然不會頭昏眼花心慌慌,也再沒有人可以讓我傷心。想得少了,心自然就靜下來,往事了了。

我的生活變得及其規律,幾時起床,幾時早課,幾時用餐,幾時安寢,一日一日,重複著,重複著。我開始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抄寫經文頌閱佛典,晨昏不忘定省,平淡而虔誠。那兩個嬤嬤,雖然都總是虎著一張臉,但照顧得很周全,在她們看清我似乎安心度日後,對我的管製也漸漸鬆懈下來了。有許多的時間,我可以不被打擾。

有一句話描述地好,說山中一日,地上已千年。我現在深刻體會著這其中的含義。我不知今夕是何夕,也不知那座大城裏又發生了些什麼——不過,總是在發生著吧,那兒的一草一木都是不甘寂寞的。隻是這樣的生活,有一天被打破了。

那一日,天氣很好的,初夏的一個早晨。我坐在靠窗的書桌旁抄寫著經文,原來庵中的經文都是專門下山請人抄寫的,現在我來了,倒是省了一樁事。撲騰撲騰地,是鳥兒扇動翅膀的聲音,我抬起頭,便看到一隻鴿子停在眼前的窗棱上。又是一撲騰,它飛到了書桌上,在桌案上跳動了幾下。我放下手中的筆,歪頭看著它,眼睛卻掃到它的腳踝上竟然綁著東西,心裏一動,忙伸手捉住它取下東西。

將小竹管中的紙張取出展開一看,我激動地跳起來,差點驚叫出聲,忙掩上了嘴。我瞪大了眼睛看著紙上的字跡,稚嫩卻工整,那麼熟悉,是長寧的筆跡!她向我報平安,又問我安康,極力描述一些她想要向我描述的事情,雖然思維有些跳躍,但是我看懂了。第二張紙,是四阿哥寫給我的。他告訴我,我的大伯隆科多在去年重新受到重用,得授步軍統領的重要職位。

據史記載,隆科多重新得到重用升任九門提督一職,是康熙五十年的事情。如此說來,距離第二次廢儲風波,已經不遠了。我於是馬上提筆寫了回信,他的策略一直用得很好,隻是提醒他不要受眼前的波動迷惑,隻繼續地韜光養晦即可,同時也感謝他讓我還能與長寧有聯係交流。我給長寧的信則要長得多了,我有太多的話要對她講,有太多的事想要教導她,此時,我多想她就在我的麵前,讓我抱抱她啊!

就這樣,我不再與世隔絕,能和長寧保有聯係,也讓我的遺憾減少了許多。但是我不敢把他們的信留下,隻怕有個萬一,所以每次看完信後,我都會立即燒掉。

在這樣半封閉的狀態下,幾年過去了。四阿哥信上說,皇帝曾經來過定慧庵。可是,我卻從未見過他。恐怕這次也是四阿哥消息有誤了,皇帝一個九五至尊,怎麼會到這滿是尼姑的定慧庵來呢。

有一天,定慧庵的平靜被打破了,一如當年我被送來的時候,而這一次,來得還是宮裏的人。看著眼前的人,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偏差,他應該是殿前的錦公公,他向我打了個千兒,說道:“娘娘……”

“這兒沒有娘娘,貧尼了慧。”我淡淡地說。

他一愣,半晌才接口道:“……了慧師太,萬歲要奴才來,召您入宮。”

我皺了皺眉,這倒是新鮮,問道:“公公可知所謂何事?”當年他逐我出宮,決絕而沒有猶豫,如今又怎會無緣無故要我入宮。

錦公公躊躇了一會兒,才不確定地答道:“太後老佛爺近來不豫,想要見見娘娘您。”

我被帶上了馬車,一如當年我的到來一樣,一路顛簸不斷,大約兩個時辰後,馬車停了下來,不久又走了起來,看來是入紫禁城了。馬車最終完全停當下來,錦公公挑起車簾,我下了馬車站定以後,環顧左右,看著熟悉的環境,恍如隔世。

錦公公一刻不停,便帶著我往寧壽宮的方向而去,看來太後病得不輕了。一路到了寧壽宮,也無人阻攔便直直地進了去,走近內室,太後的床榻就在眼前,那抹明黃卻也晃進了眼。我一步一步,艱難走上前,行禮道:“貧尼了慧,參見聖上。”自始至終,我一直低著頭。我是奴才,要守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