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夜半時分,夜色濃鬱,莫瑾瑜抬手抿了抿耳邊的碎發,她垂下眸莞爾一笑:“陳長老既然這麼說,那小女子就不得不從了,隻是不知是何事故?”
潑墨似的夜色籠罩下來,銀亮的月色撕開一道豁口,女子半邊臉映照著皎潔的月光,她眸色染了一層深沉的顏色,異常的堅定與詭譎。
仿佛在方才短短幾句話的時間裏,她下定了某種決心,並將堅定不移地執行這個決心。
陳景心頭忽然有一個荒唐的念頭,眼前這個女子說的不是是何事故,而是要血洗招搖山。
她的眼神不再是有恃無恐的得意張揚,而是一個窮途末路的亡命之徒將要魚死網破玉石俱焚的決絕。
陳景心下冷笑一聲,懶得再虛與委蛇,恨恨說道:“莫瑾瑜,你也不過如此,十八年前走的老路,十八年以後還要再走一遍,不撞得頭破血流你就不知什麼是天高地厚。”
她下意識去看韓彥,一襲白袍的仙尊立於光影交界之處,神色冷淡,好像世間再多的事也驚不起他內心一絲波瀾,處事不驚,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
十八年前是如此,十八年後依舊如此。
莫瑾瑜提起裙子,露出一個近乎完美的微笑:“陳長老真是說笑了,阿九區區一個弱女子,哪敢跟招搖宮這麼一個龐然大物以卵擊石呢?”
“你這伶牙俐齒還是留在一會兒眾目睽睽之下說吧,希望你能一如既往地所向披靡,銅齒鐵牙。”
陳景不再和她打口上官司,一揮手後麵的弟子便上前去,齊刷刷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莫瑾瑜心知肚明這是要押犯人了,勾唇風流一笑,道:“那就麻煩幾位小哥前麵帶路了。”
私牢離招搖宮大堂距離頗遠,陳景顯然也沒有那個閑情逸致陪莫瑾瑜幾個人去散步,他站在門口,揮出了一道符,眾人眼前景色頓時改天換地,變了一個模樣。
是招搖宮的大堂,裏麵燈火輝煌,門戶打開,像是一個靜候多時蟄伏在此的野獸,隻等著莫瑾瑜自投羅網。
她眯著眼,歪著頭問莫歆瑤:“丫頭,怕不怕?”
莫歆瑤眨了眨眼,搖了搖頭:“這有什麼好怕的,姑姑,我不怕。”
“千夫所指,罪孽滔天,萬口指責,千人唾罵,你怕不怕?”
小姑娘聞言愣住了,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怕,有姑姑在就不怕。”
她表情依舊溫軟,眼神卻亮得驚人,莫瑾瑜微微抬起下巴,長聲大笑:“走走走,誰怕誰啊是不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讓殉情!”
沈淽君掠過她,勾住她的脖子往進帶:“可不是怎麼著,誰怕他招搖宮啊?真以為自己天下無雙無人能敵?也不問問莫阿九答不答應!”
莫瑾瑜大聲罵了一句:“沈淽君,去你奶奶的,你就是專門和我作對來的!”
外麵的聲音驚動了大堂裏的人,裏麵不知是誰嗤笑了一聲:“很快這魔女就知道了,全天下都和她一個人作對。”
“這種喪盡天良之人,永遠死性不改,不知收斂。”
“她哪兒懂什麼收斂,隻知道誰惹她不高興了就去報複別人。”
七嘴八舌的討論聲傳出來,如此不符合規矩的事,也不見半個人提出異議。
仙門一向默認的公理就是如此,隻要是討伐莫瑾瑜的人,鐵定是對的,既然是對的,那就不能阻止。
陳景斜著眼看向莫瑾瑜:“我當莫仙子多大的底氣,原來不過如此。”
莫瑾瑜掙開沈淽君的胳膊,幾步躥進院子裏,臉上帶著笑:“小女子哪兒敢得罪各位前輩尊長,隨便哪個都不是小女子能夠與之匹敵的。”
院裏路兩旁點了長明燈,燈火中女子娉婷而來,她隨手一指,指著坐在大堂門口的一個人道:“這位十八年前廣招英雄貼,懸賞白銀五萬兩取我性命,後來不知為何不了了之了。”
她手指在空中慢慢劃過去:“這位李公子十年前曾給我下過生死狀,要與我決一死戰,我怕把人打死沒敢理。”
“這位應該是洛陽張家少主,曾說我縱傀儡殺害他心愛的女子,天知道我連洛陽都沒去過,痛失愛人的張少主兩個月後又怎麼娶了洛陽第一仙子。”
她一步一步走過來,笑意加深,恍惚間如同一個含笑的傀儡,手握利刃,跳著詭譎的舞步千裏取人頂上人頭,她又隨意說了幾個人名,終於走進了大堂。
“這麼一數,諸位都是我的老熟人了,恰巧招搖宮山門大比,諸位恰好趕上我不知犯了什麼大罪,特地來看招搖宮如何清理門戶,又如何誅殺禍行多年的魔女。”
話裏話外,嘲諷無比。
“莫瑾瑜——”
有人拍桌而起,怒吼一聲,青筋暴起,腰間三尺長劍出鞘已有三寸。
莫瑾瑜將食指豎起,抵在唇邊:“噓——稍安勿躁,小女子的意思呢,不過一個意思。”
“十年前,十八年前,你們千方百計弄不死我,十年後,十八年後,你們機關算盡依舊弄不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