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王鳳,就住在葉集十字街以南狹長的街道裏。小的時候,她長得那麼漂亮,穿啥啥好看,頭發怎麼梳怎麼美,可是一條腿拖住了她。人家孩子蹦跳玩耍的時候,她隻能在邊上看著;人家孩子在娘懷裏被寶貝著的時候,她買菜做飯伺候娘。
她清楚地記得,五歲那年的一天,她正在玩,突然“咣當”一聲震得她猛一回頭,那是切菜刀落地的聲音,接著就看到母親脖子上滿是鮮血,倒了下去。她嚇得瑟瑟發抖,直到家裏人七手八腳把媽媽送去醫院,她都沒敢動一下。都走了,她一個人坐在門墩上,空中飄著鵝毛大雪,棉褲左腿上破了一個大窟窿,她小手按著窟窿,聲音顫顫地重複著:好冷啊,好冷啊……
隻記得這個場麵,之後的事情就很模糊了,隻知道母親從醫院回來的時候,已經不是正常人,她神經錯亂了。
每天,母親不是大哭就是大罵,有時連哭帶罵,聲淚俱下。她經常坐在門墩上,看著母親狂躁傷心的樣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知道一向溫靜柔美的媽媽為什麼一下子就不像媽媽了。媽媽摔凳子砸碗,手邊有什麼扔什麼,有時候正在吃飯,瘋媽媽“嗖”就把菜盆扔到門外;有時候,爸爸剛買回的菜,母親“嘩啦”就扔進院角的糞池裏;有時候母親奪門就跑,在街上張牙舞爪,見人就要打要罵,家裏人追出去生拉硬拽,才能拖回;有時候半夜裏跑出去,她也跟著爸爸姐姐出去找,她的一條腿很細,走不快,但她非要出去找,她好怕,怕找不著媽媽,怕外麵漆黑的路,怕哪個神秘的角落會突然蹦出可怕的鬼……
她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健康的父親突然一病而逝,留下一個還沒長大的她,留下一個隻活在自己苦難世界裏的母親,從此,她開始了一個漫長的人生旅程——
她叫王鳳,就住在葉集十字街以南狹長的街道裏。小的時候,她長得那麼漂亮,穿啥啥好看,頭發怎麼梳怎麼美,可是一條腿拖住了她。人家孩子蹦跳玩耍的時候,她隻能在邊上看著;人家孩子在娘懷裏被寶貝著的時候,她買菜做飯伺候娘。
做飯做不好,不知道被油燙過多少次,被刀削破過多少回手,但不管怎樣,一日三餐必把飯盛好,菜夾好,端到媽媽手上,自己才開始吃,好的東西必須給母親先吃,她才動筷子;被子洗不動,她一塊一塊洗,一截一截擰,冬天的水好涼啊,洗好的衣服從水裏剛拎出來,就冷硬了,一個冬季,她的五個手指總是腫得像五根胡蘿卜;曬衣服夠不著繩子,她站在凳子上晾曬,踩歪了倒下去,摔傷了爬起來,衣服髒了,再洗再曬;母親的尿窯罐,她每天必倒,用刷子反複刷,用清水反複衝,用開水燙,一個窯罐用十幾年沿邊看不到一絲尿堿;每天洗澡水倒好,腳布手巾拿好,衣服放在床邊上,給母親洗澡。那盆子挺大,加水的時候是用臉盆倒進去的,但洗完要倒掉一澡盆髒水,對她來說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使勁摳住澡盆一邊,往外拉,一點一點拉出門外,使勁抬起半邊,倒掉。
過年了,父親去世後的第一個春節,天出奇的冷。她從早上開始忙,洗菜切菜做菜,傍晚的時候,飯菜都燒好了,端到桌子上擺好。外麵陸續響起了鞭炮聲,她沒有錢買鞭炮,買了她也不敢放,爸爸活著的時候,每到過年放炮,她都是捂著耳朵躲進門裏,側著身子、歪著頭、斜著眼睛看外麵的。今天,她隻點了兩隻蠟燭放在供桌上,父親在世的時候每年都要點蠟燭的,祈禱燭光給一家人帶來好運。她把母親拉到桌邊,讓她坐下。她說:“媽,今天過年了,我們倆過,你不要哭,也不要扔東西,我好怕。媽,我們倆好好吃飯過年,我做了你愛吃的,你要乖乖的,好不好?”那天晚上,瘋媽媽竟然真的沒有哭,沒有鬧。可是吃過飯,送媽媽上床睡覺之後,王鳳卻一個人把頭埋在被子裏哭了好久。她知道過年了,要吉利,不能哭,以前過年說幾句不中聽的話父親都是不準的,但是她就是想哭,她控製不了自己,叫自己不哭,眼淚還是“嘩嘩”往外淌……
年複一年,她把伺候母親當成人生裏唯一的事情,很多年就這樣慢慢過去了。不知不覺,驀然回首,她發現自己已經成了一個大齡姑娘,沒有工作,沒有事業,沒有愛情,除了有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娘,她的生活竟然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