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竿居一下子熱鬧起來。徐氏親自帶著人裏裏外外地打掃,收拾。又開了庫房,挑了新紗重新糊了窗子,百竿居裏的床帳,被褥統統都換了新的。府裏的下人進進出出,不到一個時辰,闔府都知道百竿居裏要住進京裏來的燕國公世子了,世子爺要在福州的書院念書,得住上好一段時間呢。
當然這一切,顏秉初才不關心。疏柳居內,她一手用小叉子戳著盤子裏的切好的木瓜往嘴裏送,一手拿著一本《世說新語》看得津津有味這是她從顏秉寧書房裏找到的最好看的書了。穿著淺粉色小繡鞋的腳一翹一翹的,好不樂哉!
來找顏秉初的小秉君不樂意了,他走到顏秉初榻前,伸手便合上顏秉初手中的書道:“夫子說,讀書當有虔誠之心。阿姐這樣子讀書實在是太不尊重寫書的人啦!”
顏秉初憤憤地看著顏秉君板著一張還有嬰兒肥的小臉喋喋不休地教訓她。明明是一起念書的,怎麼好好地一小孩成了老夫子似的小夫子呢?真不討人疼。
“阿姐,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啦?”
“我在聽啊。”顏秉初無辜地道,“可是這本書裏的人個個都不喜歡一本正經的人,他們自己有時候性情所至常常坦胸露乳,醉臥閑談呐!”
“真……真的嗎?”小秉君驚訝道。
“嗯!”顏秉初坐起身,點點頭,絲毫沒有正在教壞小孩子的自覺,“而且夫子也隻說要虔誠之心啊,我確實是在虔誠地讀這本書的。”
“可……可是……”顏秉君抓耳撓腮,總覺得阿姐說得有些不對,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君兒找阿姐做什麼?”顏秉初重新躺回榻上,翻開書,一邊問道。
顏秉君沮喪地看著阿姐優哉遊哉的樣子,嗓音裏帶著一絲哭意道:“阿姐,君兒是不是很笨?到現在《三字經》都沒背完。阿姐已經能看別的書了。”
這……
顏秉初放下手中的書,意識到因為她的急迫,無意之間打擊了一個小孩子的自尊心。
她挪挪身子,拍拍空出的地方,道:“來,坐上來。”
顏秉君一張小臉欲哭未哭地爬上榻,挨坐在姐姐身邊。顏秉初伸手摟住了他的小肩膀,柔聲道:“君兒一點都不笨,是誰說君兒笨的?”
“沒人說,是……是君兒自己覺得的。”顏秉君糾結地扳著自己的小手指。
“但是,君兒每次都能完成先生的功課啊。”
“可是,阿姐……阿姐你已經能看別的書了,”顏秉君急切地抬頭道,“君兒才在背《三字經》。先生都說阿姐很聰明。”
“這不一樣。”顏秉初正色道,“君兒覺得自己沒有背完《三字經》是因為自己笨。可事實上,是因為阿姐太聰明了,才背完了《三字經》。”
“嗯?”顏秉君迷迷瞪瞪地看著她。
“阿姐聰明,不代表君兒笨。君兒也很聰明,可是阿姐更聰明。”顏秉初頂著一張厚臉皮說完這句繞口令似的話,低頭問道:“君兒明白了嗎?”
顏秉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顏秉初頗為欣慰地摸摸小秉君的腦袋,這孩子雖然愛鑽牛角尖,可是卻聽得人勸。
“阿姐也有地方比不上君兒的啊。”
“啊!”顏秉君頓時恍然大悟,“是阿姐的字!”
鬼知道,那麼軟趴趴的毛筆是怎麼能寫出倉健有力的筆畫……
顏秉初點點頭,心裏一邊暗歎:我隻能用自己的傷口安穩你幼小的心靈了。一邊說道:“在寫字上麵,君兒就比阿姐聰明啦!”
顏秉初看見弟弟不再沮喪著一張小臉,眼睛瞄到一旁的《世說新語》,決定要趁熱打鐵,便說道:“君兒知不知道衛玠?”
顏秉君搖了搖頭。
顏秉初繼續說:“阿姐剛剛看《世說新語》裏講,驃騎將軍王武子是美男子衛玠的舅舅,俊朗有風姿,可是每次見到衛玠,總要歎:‘珠玉在側,覺我形穢。’你看王武子也很漂亮,可是比不上衛玠,這就是人外有人的道理,君兒總會遇見某方麵比自己出色的人,實沒有必要沮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