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武海麓終究還是放棄了原先的打算,將這裏站長為自己安排的人全部打發回去,自己一個人徒步下船,背著行囊,拉著行李箱出發。
大致沒什麼變化。結界依然在正常運轉,周圍的樹叢也依然茂密,跟自己記憶中完全一樣。
連地上的土坑,也完全一樣。
武海麓閉著眼,也能走到記憶所在的地方。
於是她真的這麼做了。
終究還是要有些變化的吧,已經十幾年沒來過,不知道那間屋子早塌了沒有。
不知道那口井幹涸了沒有。
不知道那片菜地荒蕪了沒有。
不知道……
黃河洶湧的浪聲已經弱不可聞。武海麓慢慢走著,一步一頓。
這裏有著太多太多的記憶。在這裏的前八年,和海苒一起,徒手開辟出一片定居之所;後兩年,和另外新增的一個人,談天,說地,看書,一起去黃河上擺黑渡,一起設立現在的這個結界,一起用木頭造各種各樣的小物什,還打造了一幅輪椅,那人最喜歡的就是坐在輪椅上,來回轉著圈,哪怕坐著輪椅也一樣要比武海麓跑得快,惡作劇般搶了她和海苒的項鏈,飛速轉著輪椅不讓尖叫的武家兩姐妹抓到……
眼眶發熱,熱到,武海麓真想一頭栽進黃河水中,讓發熱的頭腦冰冷下來。
兩行熱淚不自覺流下。
武海麓扔開行李,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再也回不去了。
那些時光,流光溢彩而又無比珍貴的時光,占據了自己隻有三十年不到的人生前十年的時光,統統,再也找不回來了。
武海麓伸手在眼前抹抹,擦去讓視線變得一片模糊的淚,站起身,繼續向前走去。
她不是那種輕易說放棄的人,盡管自己已經失去得足夠多,敗得足夠慘。
沒關係,最少的最少,自己還有這片承載著自己記憶的地方可去。
武海麓嗚咽著,推開院門。門軸估計是被蟲蛀了,給人的感覺就像門子時刻會從上麵脫落一樣。
隻是一個瞬間。
仿佛天注定了的瞬間,院子裏正曬著太陽的人回過頭。
剛剛好和海麓視線對上。
武海麓停住腳步。
臉上的淚珠也隨之停在了那裏,掛在臉頰兩旁,終究抵不住地心的吸引力,晃晃悠悠滴落下去。
兩人對視了好久好久。武海麓眼中是掩不住的難以置信,而對麵那人眼神則無比清澈。
人如其名。
武海麓什麼都沒說,隻是放下拉杆箱,卸下背包,慢慢向院子裏走去。
身形微微顫抖,幅度小到武海麓自己都難以察覺到。
一步。
兩步。
武海麓終於還是支撐不住,癱坐在地上。
那人轉著輪椅,來到她身前。
原本已經停住的眼淚又抑製不住地向外湧,武海麓捂住臉,哭得比之前更凶。
蘇澈閉上眼。哭聲在耳邊回響,響徹小院,向外遠遠傳播到山林裏去,驚擾到了裏麵的棲禽。
記憶中的武海麓,從來沒有像這樣無助過。
不對。有的,僅有一次,那次武海麓的淚像泉水一樣湧動,哭聲淒涼,仿佛天地間再也找不到任何希望一樣。
蘇澈歎口氣。
她睜開眼,手撐住輪椅,向前跌倒,整個人撲在武海麓身上。武海麓被她緊緊抱住,兩個人都因為剛才的衝擊而躺倒在地上。
武海麓的哭聲微弱了些,她放下手,小孩子一樣吸吸鼻子,紅著眼,低頭看向蘇澈。
“……澈。”
蘇澈不理她,閉上眼,在她懷裏躺好。
武海麓被壓在地上,衣服大概已經被泥土染髒,不過她沒介意這個。她難過地**兩聲,伸手攀上蘇澈的額頭。
“澈,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蘇澈很安靜,海麓見她沒回答自己,又是一聲哽咽。
“每年春天,我都一直在這裏等你,整十二年,一輪兒,十三個春天。”
蘇澈輕輕地說。
“十七年到現在廿九年?”
蘇澈‘嗯’了聲。
她不回答還好,一回答,武海麓又開始哭。
蘇澈摟得更緊了些。
她向上,爬到能跟武海麓對視的地方,俯下身,伸出小舌,在武海麓眼眶旁輕點幾下。
武海麓又受到了一次衝擊。哭聲再一次戛然而止。
蘇澈繼續著動作,慢慢舐去武海麓的眼淚,從眼眶,向下,順著淚痕用津液描一遍,弄完這邊,又回過去照顧另一邊。
武海麓慌了。
“……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