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堯出了酒樓,置身於茫茫人海之中。
他環顧四周,看著熱鬧喧囂的人世。喜怒哀樂,人人麵上的表情都是鮮活的。他們這樣奮力活著,平凡也好,庸碌也罷,人的求生欲是不盡的。
北辰堯卻覺得,自己像是已經死了,在聽到明昭說出的那句話的時候。
再無了知覺,再不會悲喜。
他臉上戴著陌生的麵具,陌生的,連自己看了都驚詫。
他像是這個世間的闖入者,突如其來,錯了時空,與這裏人和事,都仿佛毫無關聯。沒有一個人能認得出他來,沒有一個人會上前來問問他為何如此倉惶。
無論是北辰堯,定國將軍府的二公子,還是太子侍讀,這所有曾經的他,都已經不是了。他的親人,他的愛人,他的矜貴和高傲,都隨著他的名字,他的身份失去了。
他像一個孤魂野鬼般遊蕩在這荒涼的人世。能給他溫暖的,過往支撐起他的生命的一切,都已經消失殆盡。
他的父母慘死,他的兄長和最愛的妹妹不知生死。而現在,他又得知,他愛的人要另嫁他人。
和寧……他念及這兩個字,隻覺得撕心裂肺,疼痛噬骨,高大的身形不自覺在大街上彎下了腰去。
腦海裏不斷浮現起的,是心上女子的音容笑貌,近在眼前,卻遙不可及。今後,她的一切,都是屬於別人的了。
渴盼了太久的,如今一朝落了空。他隻覺得不真實,隻生生盼著這就是一個夢。可什麼都能是假的,劇烈的心痛感卻無法忽略,叫他根本無法再欺瞞自己。
北辰堯早已經死了,死在了劊子手的刀下,黃泉之路何來歸途。就算他不死,堂堂公主又怎會下嫁罪臣之子?戶部尚書的長子……多麼相配!他這是才肯承認他一直試圖逃避的事實。就算留下來,留在她身邊,無非是將彼此的憂慮再延長些時日。還能怎麼樣呢?
連月兒都能看得清,都能狠得下心。北辰堯,是你找盡了借口,因為你的自私,不肯放過和寧,不肯放手讓彼此都好過。
北辰堯細數著這些日子以來,他不是不明白,明寰早已視他如眼中釘。他死皮賴臉的跟在他身邊,不過是想找個借口留在宮中,不過是奢望著,還能遠遠地見她一麵。
可你帶給了和寧什麼呢?北辰堯捫心自問。
除了讓她一直一直為你擔心,你還給了她什麼?
既然已經“死了”,就再不該出現在她麵前,不該去驚擾了她的幸福。
有好心的人來扶他,北辰堯捂著心口,推開來人,歪歪倒倒的向前奔走。
可是他又該去哪裏。天地之間,還有哪一個地方,容得下一個孤魂野鬼,容得下一個一無所有的失意人。
七九
北辰星打開門,看見了立在門外站立不穩的北辰堯,連忙扶他進了竹屋。
一年的時光將這個當初俏皮任性的小丫頭打磨了不少。北辰星身量拔高,眉目溫靜,既有少女時候的清麗,更添了穩重的儀態。她一身純白的粗布衣裙,黑發上別了朵素絹花,並無多餘的首飾。素麵朝天,不施脂粉,更顯得一對纖長的眉淡如煙雲,楚楚動人。
她步履緩緩,扶了北辰堯坐好,提起一邊衣袖,倒了茶水遞給他。北辰堯卻不接,她也不惱,仍舊端著,一雙清亮的眼眸定定的看著北辰堯,並不言語。
兄妹倆就這麼枯坐了半日。時間在他們眼前流逝,卻根本不能叫他們留意半分。
山斂黛,天垂幕。北辰堯站起身來,說了句:“辰星,我走了。”
北辰星看著他的背影,眼淚就下來了。她手裏還端著那盞早已冷卻的茶水,手臂已經酸麻難忍。
“哥——”她淒切的喚了一聲,北辰堯聞言,身影顫了顫。
北辰星哭著道:“哥,我是你的親妹妹啊,你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對我說的?為什麼,你們什麼都要瞞著我,若不是我無意間聽到了侍衛的談話,你們是不是準備連父母親身死的消息都不告訴我!明澈哥哥也是,連你也是……”
北辰堯轉身,看著正哭的不堪的北辰星,他的血肉至親。
她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這一年,她的變化,一點一滴,他都看在眼裏。起初是死活都要留下來,後來是選擇離開他的保護要呆在明澈身邊。
明澈為了月兒,當然願意照顧她。明澈眼裏,辰星隻是“月兒不懂事的妹妹”,所以他像兄長一樣疼惜她,保護她。可是他的妹妹,她的小心思北辰堯如何能不知曉?辰星對明澈,未必像妹妹對待兄長。別說明澈的心思了,就算是為了月兒,北辰堯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辰星待在明澈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