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楊家的祖上,本是隋的高官,父親和叔父,亦是大唐的官吏,算來我是出身富貴之家。可惜父親早早去世,幾位叔父中,就數三叔家中最是富有,任著河南洛陽土曹的官職。所以親戚們議定,將我們四姐妹送到洛陽的三叔楊玄珪家中寄居。
我的三個姐姐,都是很美的女子,尤其二姐,活潑佻達,極是惹人注目。與三個漸漸長成的姐姐們比,方才十歲的我算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了,何況身體又略嫌肥胖,很有些臃腫,因此叔叔對我也隻淡淡的,並不如對二姐她們那般親切。
我不想落於人後,花了好大的工夫,去念書學琴,又和三叔府裏的舞娘學舞,籍著刻苦的舞蹈鍛煉著我的身形。
這一切並沒有起到太大的效果。當我的族兄楊釗來時,他的眼睛始終隻看著我的二姐。
雖也叫他一聲哥哥,可我的心裏實在沒有當過他是哥哥。我看著他健壯年輕總是泛著興奮光彩的麵容,心是滾熱的。細論起來,兩家的血緣關係,隻怕得追溯到五代之前了,為什麼一定隻能做我的哥哥?
讓我高興的是,二姐不久就嫁人了。
出嫁前夕,二姐的房裏有哽咽的哭聲。我走過去時,正看見楊釗紅著眼睛從二姐房裏出來。我隻得悄悄避到紫藤花架下,出神地看著一咕碌一咕碌的紫白小花悠悠晃著。我覺得我就是那紫白的小花,一咕碌一咕碌的心事,有的沒的悄悄綻放著,不起眼,而芳香濃鬱。
二姐出嫁很久以後楊釗才注意到紫藤花架下的我。當時我正在花架的石凳上練著身段。我的身軀以常人不可能的姿勢向後彎曲著,彎過了石凳下方,我的頭觸著繡著鴛鴦交頸的綠鞋,如蛇一般繞著石凳卷成了一個圓形。從我腳的縫隙裏,我看到了楊釗那奇怪而熱切的眼神。我一驚,忙立起身來時,已經閃著了腰。
楊釗忙一把扶著我,歎息道:“四妹,我以前怎就沒發現你的身段這般柔軟美麗呢?”
我臉紅,道:“我的身段,真的很美麼?”
楊釗看著我如朝霞般的麵容,道:“你的容貌,也是很美啊。我們的玉環,也長大了。”
自此,楊釗天天來看我,陪我說話,看我練舞,親自為我端茶送水,噓寒問暖,又求了三叔,特地為我找了名師來教我舞藝。
我想,楊釗現在必定很喜歡我了,我也毫不吝嗇對他盡量展開我如花的笑顏,在紫藤花下翩然而舞。蝶一般的青紫花瓣繽紛而落,長袖飛蕩其中,春風也醉了。
楊釗終於忍不住,在那繽紛的花下,把我緊擁入懷,輕嗅我衣衫上沾染的紫藤花香。
那一刻,我如踩雲端。
當有一日楊釗千方百計帶了我到鹹陽公主婚禮上去時,我不明白為了什麼,但既然三叔和楊釗都建議我在酒席上即興舞上一曲,我便舞了。
舞罷之時,我看到華麗雍容的鹹陽公主身畔,那長身玉立的紫衣公子對我盈盈而笑時,我微有心慌。而這時,三叔和楊釗,俱在得意笑著。
回到家中不出半月,我便到聖旨:楊家第四女,賢慧淑德,指與壽王李瑁為妃。
我一霎怔住,不知是驚是喜還是悲。
我看向楊釗。他眼底的得意更是明顯。我才遲鈍得悟出,當日公主婚禮上他們的得意,不是為我那支曼妙的舞,而是為那紫衣的年輕壽王讚賞愛慕的微笑。
我遲疑了很久,終於決定去找楊釗。我想問他,到底心裏有沒有我?如沒有我,何必對我相依相伴,嗬護有加?如果有我,為何設這樣的局,讓我得到壽王青睞?
夏日的空氣中有著靡爛的氣息,紫藤花已經落盡,狹長的果子,累累垂著。
我走到楊釗門口時,偏聽著女子濃重的喘息聲。
那是二姐,聽說我得以封妃,特地回來省親慶賀的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