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初年,我被接回皇宮,冊封貴妃,已故父親被追贈齊國公,三叔封光祿寺卿,從兄楊銛封鴻臚寺卿,從兄楊錡封侍禦史,娶的是皇上最疼愛的太華公主,也就是壽王的同胞妹妹;楊釗更不必提,皇上禦賜名國忠,一身兼數職,威名赫赫。我的三個姐姐,分別被封為韓國夫人、虢國夫人、秦國夫人。
姐妹兄弟皆列士,可憐光彩生門戶。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而我最愛的男人,壽王,在我出家不久,便奉詔迎韋昭訓之女為妃。我想起他在黑夜裏徘徊猶豫的蒼白麵容,心下連恨都恨不起來。
好在皇上居然也是個才子。詩棋書畫,無有不精,連我素所驕傲的音律,他也十分精通,遠甚於我。為我所譜的《霓裳舞衣曲》,風流旖旎,華而不俗,媚而不妖,典雅富麗,宛如仙樂。我曳一襲七彩霓裳,趁風而舞,但見華彩繽紛,眩如垂虹,飄若流雲,遊如嬌鳳,據說連梅妃的《驚鴻舞》亦萬不能及。
提到梅妃,卻是我接納皇上後心頭的一根刺。
我已經失去了楊釗——楊國忠,又失去了壽王,現在我能有的,就是年紀雖大,卻是天下至尊的帝王。如果再失去他,我還能有什麼?
梅妃是我入宮之前皇上最寵愛的妃子,我來之後,她已很少見到皇上了。但皇上偶爾還會囑著人去探她情形,神情之間,頗有牽掛之意。這讓我很是不安。我對皇上愛與不愛且不去提,可若皇上喜歡上別人,那豈不意味著,不但我麵臨再次被人拋棄,連我的家人境遇也會一落千丈。還有壽王。想到他在黑暗中憂愁的麵容,我實在不願他受到傷害,我願意盡我所能幫他。他曾是,我的夫啊!
所以我對皇上的行蹤十分注意,當某日聽得說他留宿在梅妃宮中時,我突然間怒不可遏,奔入了梅妃宮中,大聲叫鬧。我的撒潑令梅妃痛哭流涕,也令皇上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等他醒悟過他是皇上,而我隻是個妃子時,他終於大怒,令人即刻將我送回楊銛府中。
我心裏仿佛鬆了一鬆,又仿佛緊了一緊。
我可以出宮了?我可以回到楊家了?福兮?禍兮?
但貴妃被遣送回府的確讓楊家上下炸開了鍋。看到家中老少有些陌生的焦急關切眼光,我泄氣了。一門榮辱禍福,盡皆係於我一人,我能如何?
當皇上將我最愛吃的晚餐從宮裏送到楊府時,我脫簪謝罪。不過片刻,宮門一路敞開,皇宮飛快駛了極華美的馬車來,接貴妃回宮。皇帝,心裏到底還是有我的。
是夜,萬乘之尊的皇帝,贈我釵鈿,手指明月,與我相約發誓,今生今世,來生來世,願生生相守,世世相依。
窗外花開正好,星月含情,皇上的麵容輪廓似年輕很多,有些像楊釗,又有些像壽王。我迷迷蒙蒙,靠住了身畔的男子。他的肩膀寬闊溫柔,依偎得極舒服。
我想著,我這一生該愛的,也許正是眼前這個男子。這個男子,有著世上最強的權力,足以做我一世的依靠了。
我和皇上自此如膠似膝。皇上對我好得叫我自己都無法想象。為我做衣裳的宮人,足有七百人之多;數千裏外的荔枝,送到我麵前時尚如剛采下來一般,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其餘隻要是我想要的,除卻天上的月亮,靡不立時送到跟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