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1 / 3)

我在洛伍德過前三個月如同經曆一個時代,但不是黃金時代。在這段時間裏,我要適應新規矩,做生疏事,困難重重,無異於進行一場苦鬥。雖然身體命定受的罪不小,但更糟的是提心吊膽,唯恐這些方麵出錯。

元月、二月和三月的一些日子積雪深,雪化以後路仍然難行,除上教堂,我們不能出花園圍牆。但是,在這個小小的範圍裏,我們每天還要在戶外待一小時。我們的衣服抵擋不了嚴寒,沒有靴 ,雪會鑽進鞋裏化成水,手沒有戴手套,與腳一樣凍得發僵,長滿凍瘡。我至今記憶猶新,我的腳發腫,每到夜晚痛得難熬,早上把腫脹、疼痛、僵硬的腳趾伸進鞋裏時更好像受刑。此外,吃不飽也叫人苦惱。正在發育的孩子食欲旺,我們吃的卻幾乎不夠維持一個虛弱的病人的生命。營養不良造成一種不良風氣,使年小的學生吃虧。一有機會,餓得荒的大孩子會或哄騙或威脅,把年小的孩子一份弄到手。好些次吃茶點時,一塊珍貴的黑麵包我得與人共享,咖啡還要分半杯給另一人。我吞下所剩半杯時,也吞下了被饑餓逼得偷偷流出的眼淚。

這個寒冬,星期天成了可怕的日子。我們得走兩英裏去布羅克赫斯特教堂聽我們學校的資助人講道。出發時我們覺得冷,到達教堂時更冷,上午禮拜時快要發僵。路太遠,午飯不回學校吃,兩次禮拜間吃冷肉冷麵包,分量與其他日子一樣少得可憐。

下午的禮拜做完後我們從一條無遮無攔的山路走回,一路上風吹過北麵一排積雪的山巒,幾乎刮掉我們臉上一層皮。

我記得,坦普爾小姐跟著我們這支無精打采的隊伍走,步子輕快。她把 方格子呢鬥篷緊裹著,但寒風仍把鬥篷角掀起。她用她的榜樣鼓勵我們,叫我們打起精神,用她的話說,就是“像勇敢的戰士那樣”往前走。

回學校後,我們多渴望享受熊熊燃燒的火爐的光和熱啊!可是,至少年小的孩子沒有這個福分,教室的每個火爐邊立刻裏外圍了兩層大孩子,年齡小的在她們身後一堆堆蹲著,手烤不到火,隻好塞進圍裙裏。

吃茶點時算是得到點小小的安慰,就是麵包分量加倍,不是半塊而是一整塊,上麵還抹了層薄薄的黃油。這種口福七天一次,我們人人都從星期天盼到星期天。每次的美餐我吃一半留一半想以後吃,但留的一半常免不了忍痛割愛。

星期天夜晚得背教堂的教義問答,《馬太福音》第十五、十六、十七章,聽米勒小姐念長篇說教。她忍不住邊念邊打嗬欠,可見自己也累。夜晚常出現的小插曲是,六七個小女孩瞌睡得支撐不住,扮演了猶推古①的角色,從第四排板凳上(不是第三層樓)倒下,已經半死。救命的辦法是把她們推到教室正中,罰她們站到說教結束。有時候,她們的腳發軟,倒成一堆。這種情況下,就用班長的高凳撐著。

至今我還沒有提到布羅克赫斯特先生的光臨。事實上,我來校後的第一個月這位先生大部分時間不在家。也許,這是由於他在朋友副主教那裏多住了些日子。他不來我倒心安。不用說,我有理由害怕他來。但是,他終於來了。

一天下午(我來洛伍德後三星期),我手拿塊石板坐著,在想一道多位數除法題,無意中一抬頭,看見窗外晃過一個人影。我幾乎本能地認出了這瘦長個子。兩分鍾後,全教室人,包括老師,全體起立。我不用抬頭就能肯定來者是誰。他在教室昂首闊步,幾步跨到早已起立的坦普爾小姐身邊站著,宛如一根黑柱子,與立在蓋茨赫德地毯上,我見識過的黑柱子一模一樣。我往這根柱子斜瞟一眼。果然不錯,是布羅克赫斯特先生,穿件大衣,紐扣粒粒扣。

① 典出《聖經·新約·使徒行傳》第20章第9 – 12 節。猶推古(Eutychus)為一少年,聽講道時因疲倦打瞌睡,從三層樓的窗台掉下摔死。

著,顯得更高更瘦更硬邦邦。

我見了這位人物害怕不足為怪。我清清楚楚記得裏德太太怎樣中傷我的本性,記得布羅克赫斯特先生滿口答應要告訴坦普爾小姐和其他老師,我生來如何如何壞。我一直擔心他說到做到,天天等著這個必來的人說起我的過去,他的話會使我洗不掉壞孩子的惡名。現在,他已經來了。他站在坦普爾小姐身邊,湊近她的耳朵低聲說話。我相信他是在揭我的壞底,焦急地看著坦普爾小姐的眼,等著她那黑眼睛對我投來一道厭惡和輕蔑的目光。我也在注意聽。我的座位剛好靠近教室前麵,他的話大多能聽到。這一聽,我的擔心沒有了。

“坦普爾小姐,我在勞頓買的線一定行。我覺得做白布內衣時用正合適,又挑了配套的針。告訴史密斯小姐,我忘了開縫補針批購單,下星期再派人送給她。每個學生她隻能一次發一枚,多發學生會粗心大意弄丟。還有,小姐,羊毛襪得愛惜!我上次來,在菜園檢查了晾曬的衣服,發現許多黑襪子沒有補。從破洞的大小看,一定是沒有經常補。。”

他停了停。

坦普爾小姐說:“一定按你的吩咐辦,先生。”

“小姐,”他繼續說,“洗衣工告訴我,有的學生一星期用了兩條幹淨領布,太多,按規定隻能一條。”

“這件事我可以解釋,先生。上星期四阿格尼絲和凱瑟琳·約翰斯頓應邀在勞頓與幾位朋友喝茶,所以我許可她們戴了幹淨領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