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怎麼可能再這樣呢,父親已經不是當年的父親了,他老了,頭發白了,臉上皺紋深了,背也已經有些微駝了,人更是瘦了……
而父親,我知道的,他其實已做好了接受我的發泄的準備,葉秀的苦命,已讓他看到了自己的過錯,如果不是他拚命的反對我跟葉秀,葉秀又怎麼會有這樣的結果?他多麼希望我能發泄,發泄了,我還是他的孩子,兒時那般依賴他信賴他的孩子,而月秀的可悲命運也不再折磨他的良心。
然而,我不要發泄,我要平靜靜的和父親言歸於好,讓他放下這麼多年來如沉沉的壓在我內心裏一樣沉沉的壓在他內心裏的包袱。
可是,姐的話,卻讓我和父親都暫時沒了這個機會。她為我們好,卻反誤了我們繼續交流乞得對方原諒的時間。
她道:“對了,弟,你看貝貝都五歲多了,二妹的孩子也都會喊你舅舅了,你什麼時候結婚,也生個孩子,好叫爸爺爺呀。你知道的,爸和媽都這般年紀了,在我們鄉下,兒子還沒結婚還沒生孫子有多讓他們抬不起頭……”
一句話觸到了我和父親的傷心事,我和父親忽然就把葉秀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但我不能怪姐,大概是父親剛才提到月秀未婚先孕的事讓她想到了孩子,想到了我這般年級也該有個孩子了。
她是為父母著想,也是為我著想。她想不到梅豔是不能再生孩子的,但在她心裏我們家的媳婦永遠不是梅豔,而是淩眉。
二妹也在一旁笑道:“哥,你是該結婚了,聽姐說你有女友的,怎麼從來就沒聽你提起過呢?明天我和爸就要帶著孩子回去了,你總得讓我們見見她吧?打電話叫她過姐家來,今晚一起吃飯如何?”
我看到父親的眼睛是那麼期待。
也許他這次來重慶,不單單是要化解我們這麼多年的恩怨,也有那麼幾分用意是衝著他未見過麵的準兒媳來的。
我忽然覺得無法拒絕,無法拒絕父親花白的頭發下那張滄桑的臉上那雙滿是期待的眼睛。
我掏出手機,撥通電話。
但我不是拔通的梅豔的電話,我找的是淩眉。
姐不喜歡梅豔,我不想把梅豔叫過來破壞氣氛,父親那麼期待,我應該讓他高高興興才對。
更何況,我現在對梅豔也實在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愛?不愛?憐,又或者是恨?
淩眉想不到我會給她打電話,就是我自己又何曾想到過還會給她打電話。那天她讓我滾時,我離開的腳步是多麼堅決!
但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我錯了,大錯特錯了。就算我為了讓姐不生氣為了讓父親高興,我也不該叫淩眉過姐家來,讓她在本來已對我們的感情快瀕臨絕望時又起了還可挽回的幻想,直接為後來的悲劇埋下了伏筆。
淩眉當時在電話那邊是那麼驚喜激動,幾乎泣不成聲,顫抖著嗓音連連在那邊問:“改之,你真的叫我過姐家見你爸嗎?”
我沒回答,冷冷的掛斷了電話。
我轉過身來,望著姐,道:“我們回去吧,不然呆會淩眉到了家找不到我們。”
“淩眉?”姐很驚詫的問我。
我道:“是的,淩眉。”
“不是……”姐沒把話說話。
“不是。”
姐不再問,她明白了我的用意。但她並沒驚喜,沒因我突然改變了對淩眉的態度驚喜,她的表情有那麼些我看不懂,像是有話要對我說,又顧及著父親和二妹在,便什麼也沒說。
我卻忽然記起件事來,又伸手去褲兜裏掏手機。
姐問:“怎麼,還有事嗎?”
我道:“我忘了告訴她你不住漢渝路了。”
我沒說姐已離婚,我隻說了她不住漢渝路了。姐離婚是姐內心裏一塊永遠也好不了的傷疤,對我自己,我的家人又何嚐不是。我不忍提起。
姐神色略有憂傷,她怕父親看出,很快就淡淡一笑道:“別打了,她早就知道了,我搬到烈士墓這邊後,她還來玩過幾次呢。”
我心裏又是一陣酸楚。
我竟連淩眉都不如,她還關心姐陪過姐,而我,姐離婚了,我竟連過問都不曾過問,甚至還以為隻是姐和姐夫吵架後的一句氣話。
我們從洋人街回到烈士墓姐的家時,淩眉早已等在門外了。
她人瘦了,今天特別精神,也打扮得特別漂亮。
隻是意外的不是高貴氣質的漂亮,而是很自然隨和的那種。
她是特意這樣打扮的,她知道我的父親來自鄉下。
她也不像在公司在大街上那樣高高在上的把頭昂著,讓柔順的長發如瀑般筆直的垂在後背,她語氣是那麼柔和,姐還沒來得及介紹,她就衝我父親叫了聲:“爸。”
雖然略顯緊張,但那分甜蜜親切,卻好像她就是我父親的親生閨女,這樣叫我父親叫了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