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杭不知何時出現,她有一瞬的失神,隨即自嘲地笑笑,他該是以為,城樓上的,會是芷蘭。阿杭與她和芷蘭,算得上青梅竹馬。她一直以為,芷蘭和他,會是最完美的終結。誰知,還有一個連城,連傲那個十六年沒有露麵的孩子,她希望他不再出現。他破壞了芷蘭幸福的權利。父親說,芷蘭此生,非嫁連城。芷兮憤怒,莫名地無理取鬧,勸慰她的,反而是芷蘭。
她理所應當地享受著一切,所有人的寵溺。溫婉如芷蘭,暴戾如父親,勢利如門客,對她無一不是百依百順。他們都忽略了芷蘭,包括她自己,她是妾室所出,自然排在芷兮之後。
隻有一個人,在她宛若眾星捧月之時,他是唯一對芷蘭好過她的人,她感動,欣慰,他們似乎就是所謂天造地設。
芷兮放下的手再次舉起,人群中,她一眼望見了素衣蕭索的他,於是,明知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仍不自主將繡球拋向眉宇微蹙的他。宛如是自己果真穿上大紅喜袍,紫蓋香車。男子接住彩球,輕而易舉。她微微一笑,緣分,會不會,就是這樣。她偷偷縱容自己可以有一點激動,畢竟,以後,她和他,隻怕再也沒有機會見麵。相信父親會給他一大筆錢財,世間,有幾人,逃得過金錢誘惑。
可是她錯了,當父親帶著她那日的砰然心動來到她和芷蘭麵前時,她發現她真的錯了。她和他不是沒有續文,相反,他們糾結半生。
父親告訴她們,素衣男子,就是連城。芷兮心微疼一下,原來,芷蘭和他,才是天生一對。
芷蘭捂住心口,微咳起來,她的病又犯了。芷兮走上前,同往常一樣,想扶她離開。隻是那日,她愣在原地。連城先她一步,芷蘭抬頭,似是詫異,遲疑地看看父親,又看看芷兮,芷兮隻是一笑。笑得尷尬,不自然。他對芷蘭,舉手投足,滿是關懷。
父親很興奮,向來少言寡語的他竟婆媽起來,四處張羅。他一直是個信守承諾的人,連城,是他一直未解的結。芷兮感到從未有過的疲倦,僅僅是因為一個陌生人的到來。一年後,父親宣布,年底便是芷蘭大喜之日。
長廊上,她倚欄獨立,芷蘭今日,爛漫如花。春日明媚,芷蘭仰麵展顏,嘴角處,是一抹久違的笑容。連城搖搖手中線,紙鳶越飛越遠。那隻素雅的紙鳶,某年秋日,芷蘭做時曾說,願以此做定情之意。為此,芷兮取笑了她好久。如今,她再無笑意。一絲難以察覺的落寞爬上眉間。
阿杭不知何時站在身後,芷兮回回頭,嫣然一笑,怎麼,很失落?阿杭點點頭,是,很失落。
我們都希望她幸福,所以,我們應該微笑。
阿杭點頭,是,應該微笑。
那你為什麼不笑?芷兮轉過頭,打笑著問。
因為你沒有笑。芷兮湊到阿杭麵前作個鬼臉,我哪裏沒有笑,我一直都在笑。
這裏。阿杭指指心口,你的心,始終哭泣。芷兮一驚,表情瞬間凝滯。春日的風,軟而濕潤,撲打在芷兮臉上,繚亂了青絲。阿杭伸出手,試圖撥開她淩亂的發線,芷兮退後一步,眼神惶恐。
他懸在空中的手定住,時間仿佛凝滯。誰家吹來的桃花,攪亂了春日寧靜。
卓杭,你幹什麼。她回頭,長廊盡頭,連城負手而立,表情複雜。阿杭忽然一笑,手自然得搭在芷兮肩上,你不是都看到了麼?連城眉鋒逐漸聚攏,語氣卻依舊平淡,你太放肆。
這似乎不是你這新郎倌該管的吧。
芷兮來不及反應,阿杭便貼近了她的臉。她舉起手,五個指印一躍而上。你太放肆。她說。語氣強硬。眼光卻開始閃爍。
姐姐。眾人回頭,芷蘭指向天空。紙鳶斷線,滑向天際。飄飄零零,沒有終止。
她推開書房門,輕拭微塵。父親喜歡臨窗作畫,她將卷軸一一展開,這是她每年必做的功課。父親的畫總是富含詩意,她不願意它們因受潮或蟲蛀而毀壞。攤開書案上久違的《詩經》,五彩的薛濤箋緩緩飄落。芷兮拾起,是謄寫下的隻言片語。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字跡,是連城的。芷兮疑惑,芷蘭如青蓮淡然的神韻,與明豔絢麗的桃花,兩者有何相似之處。
倏忽間,連城出現,奪走紙箋。微一皺眉,紙,撕成粉碎。她拚命亂舞,企圖拯救下那些精致玲瓏的彩箋。連城背轉身,淡淡道,廢紙一張,管它做什麼?芷兮點頭,手卻仍是止不住伸向那片片飛花。
別揀了。他輕聲道。芷兮望一眼他,並不理會。
別揀了!他赫然道。芷兮一驚,徐徐起身。
我隻是想留個紀念。這本是屬於我的,是嗎?許久,連城點頭,你像它,盛極的桃花。
芷兮展顏,盛極的桃花,美麗的比喻。她是不是太貪心。此刻,她想忘記眼前的人是個將有家室的男子,忘記他的妻子會是她的妹妹。她自私地想要占有他,多一刻,這算不算奢侈。
芷兮。她抬頭,連城轉身。我想為你作一幅畫。
她靜靜地看著他,一筆一筆,專注的模樣,竟也讓她心生疼意。是什麼讓眼前的男子始終愁眉緊鎖,不願露出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