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在一聲拖長音的“唉”中,薄錦姒終於從她那做了七次的化學練習冊上移開目光。她緩慢地抬起頭,視線模糊,於是輕輕地晃了一下腦袋,硫化氫酸根離子高錳酸鉀氯酸根硫酸銅偏鋁酸鈉順著她的輕輕一甩通通排出腦外。
還沒等薄錦姒開口,狄淼就已經一邊順手抄起一本磚頭一樣的古漢語詞典用力拍著薄錦姒的課桌,一邊絮絮叨叨的抱怨:“小四兒,你也是夠了!一本練習冊做七遍有意思嗎?做來做去都是這些題目,你不是早就會了嗎!還有,其他物理生物地理什麼的你做了四五遍我也就不說了,化學練習冊你都做了七遍啦!你有多可怕你知不知道啊……”本來小聲的抱怨演化成現在不可抑製的指控。
薄錦姒任狄淼一一列數她的“罪狀”,低著頭,目光低垂,一副乖巧聽訓的樣子。其他同學都去飯堂了,教室裏就隻有薄錦姒和狄淼兩個人。狄淼遺傳了軍人家庭做事風風火火的優良傳統,亮起了她那吼得過虎背熊腰大漢的嗓門,跟電視劇裏豪氣萬分地把槍撂在桌上,坐在虎皮大椅上翹著二郎腿,略有些別扭地拿著剛搶來的煙鬥吞雲吐霧的土匪頭子一樣,一樣的匪氣十足。對了,那匪首叫什麼來著?……光頭強?
狄淼終於靜了下來,妥協道“走吧”,兩人一起走出課室。
走到樓梯口拐彎處便看到謝寧遠和徐昭兩個迎麵而來。四人微笑致意,準確來說,應該是薄錦姒和謝寧遠兩人微笑致意,狄淼齜牙咧嘴,徐昭麵紅耳赤。薄錦姒裝作看不到狄燚和徐昭的異樣。
“吃飯了嗎?”謝寧遠問道。
狄淼馬上接話,“還沒呢,一起吧。”然後拋了一個挑釁的眼神給徐昭。
按理來說,謝寧遠和徐昭與他們同級,關係應該是極好的,但她們卻和景端琦、陸唯幾個更玩得來。或許是因為他們幾個裏麵有妖裏妖氣卻極能耍寶的陸唯,有性格耿直火爆卻患了“妹控癌”的狄燚,有從小醉心醫術喜歡和人參靈芝何首烏打交道的元藝,還有……薄錦姒不願再往下想,但一些記憶卻在腦海裏騷動,越是抑製越是要逆流而上噴湧而出。
前些日子她去景園探望太奶奶的時候,景老太太已經午睡了。老太太的房間常年熏著安神的檀香,適宜的濕度和溫度以及靜謐的環境讓人覺得心底一片祥和寧靜。薄錦姒輕輕走近的時候發現床邊貴妃榻上還躺著一個人,微微詫異後便覺得這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了。說景端琦躺著實在是難為他了,窄小的貴妃榻容不下少年頎長的身體,景端琦雙腿還保持著端坐的姿勢,上半身靠在貴妃榻的塌背上。
站在薄錦姒的角度剛好能清楚地看到景端琦的睡顏。他膚色偏白,眼底淡淡的烏青格外明顯,不知是眼睫毛太長投下的陰影還是太過疲累才導致的;眉心微蹙,雙唇緊抿,仿佛連睡夢中仍帶著現實的煩憂。不知怎的,那一刻,薄錦姒覺得壓在這人肩上的東西太多,多得讓人想幫他將那些沉重的東西挪開。無關風月,隨心而為。
景端琦闔著的雙眸幽幽睜開,睜眼便看到薄錦姒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自己。眼裏滑過一絲被人發現的尷尬和沒來得及收拾的情感——淡淡的……憐憫嗎?他抬起手扶額,手背的涼意讓他理清現在是什麼狀況。坐起身子剛站起來就踉蹌幾步。
薄錦姒看他要摔倒怕發出太大動靜驚醒太奶奶連忙過去扶他,誰知道景端琦就這麼把全身的重量壓在薄錦姒身上就不動了。薄錦姒有點蒙,誰告訴她這看似緊緊相擁的姿勢是怎麼回事啊?景端琦對上薄錦姒瞪圓了的一雙美目,用唇語說了句“腿麻”然後就把頭埋在薄錦姒的肩窩處,發出悶悶的笑聲,就猜她不敢發作。
男孩子鼻間呼出的熱氣一點一點灑在薄錦姒脖頸的裸露的皮膚上,她緊張地看了眼床上的景老太太,怕聲響太大也不敢用力推開景端琦,緋紅從耳根躥上臉龐。於是用不大不小的力氣掐著景端琦的腰,一下比一下重手。幾次之後某人終於依依不舍地放開懷中的小人兒。
薄錦姒惱火地看著站定後的景端琦笑得一臉饜足的樣子,偏生他的眼睛還既真誠又無辜地看著你,好像在無聲辯白“我真的是腿麻”。薄錦姒覺得自己的三觀顛覆了。說好的淡漠疏離如雲端高陽的景端琦呢?說好的內斂克製像精準機器的景端琦呢?眼前這滿眼促狹笑意的登徒子究竟是誰?不過就憑這唱念做打樣樣精湛的功夫,不做政客真是辜負了這滿腔才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