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樓,看見塵封立在門口,默默相視一眼,他轉身往外走,我跟在他身後。
一路行至後山,塵封在一塊背陰的大石頭上坐下。他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我也坐。
我猶豫了下,點頭。
一陣沉默後,塵封開口:“阿囡,你恨我嗎?”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曾無數次的問過自己,答案是:不知道。
塵封問:“阿囡心裏可曾為母親不平?”
我想想,說:“為人子女,自然希望父母琴瑟和諧,相守白頭。”
塵封道:“如此說來,阿囡還是恨我了?”
我搖頭,說:“恨談不上,怨過到是真的。”
塵封苦笑,說:“彼年,收到你出生的消息後,我曾一度懷疑你不是瑜文的女兒。”
我驚訝:“為什麼?”
塵封說:“因為瑜文不會背叛我。”
那為何又相信了呢?
塵封說:“其實自你出生後,我每年都會去看你一次。”
我大吃一驚。
塵封不相信我是父親的女兒,所以他最初探視我的目的是想弄清楚誰才是我的父親。但一麵之後,他相信了,因為,“除了瑜文,別人生不出如此聰慧的女兒。”
我問:“你第一次見我是何時?”
聞言,塵封沒有立刻回答我。他的神色變得有些讓人捉摸不透,似乎不想觸動回憶,又似乎在享受回憶。我心裏開始沒底,隱隱有些後悔問他這個問題,直覺他的答案可能並不是我想聽到的。
不一會兒,他說話了:“我第一次見你,是你滿月宴的次夜。”
我心下一緊,腦中飛快的搜索記憶,時光倒流,往事一幕幕回放……
心下稍稍安定,好像沒做過什麼異乎尋常的事。
“那晚沒有月亮,四周靜悄悄的,下人們都歇了,你母親也睡了,隻你在搖籃裏很開心,望著旁邊裝滿金玉的寶盤咯咯笑個不停,我很奇怪,這哪是剛滿月的嬰孩,那份靈性,便是大幾歲的孩子亦比不得。”
我手心開始冒汗,想起來了,那個寶盤是祖母送的,裝滿了金玉翡翠,因為頭一次看到這麼多好東西,所以我激動的睡不著,流了大半夜的哈喇子。
塵封說到這裏轉頭望向我,眸中別有意味,“你兩周歲生日時,我想送你件禮物,就再去府裏看你,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我頭皮陣陣發麻,不敢想。
塵封說:“你在看史書……”
我差點沒坐穩。
塵封伸臂圈住我,感覺到我的身體在發抖後,他安撫的拍拍我,沒有再說下去。話鋒一轉,凝視著我問:“阿囡,能答應我一件事嗎?”我穩穩心緒,點頭,“隻要我能做到。”
塵封說:“無論何時何事,你都不要為了別人傷你阿爹的心。”
什麼意思?希望我順從父親的意思抗旨拒婚嗎?
見我不回答,塵封追問:“能答應我嗎?”不能!
婚旨既下,拒婚意味著抗旨,這個後果是我和我的家族無法承受的。我豈能為了父親一人而置全族數百條性命於不顧?好吧,身為父親的女兒,我承認我膽小,我沒有父親拋下一切的決然和勇氣。我不但自己怕死,我還怕祖父、祖母、二叔、三叔死,怕弟弟妹妹們不能平安長大……
沒錯,我願意理解父親,但理解不代表認同,更無意效仿!我不否認他愛的偉大,可偉大的背後呢?母親慘苦的一生誰來補償?我數年堪比孤兒的落寞和怨憤誰能安慰?還有塵封,他本是梁國太子,可當他牽手父親在街頭出現後,失去的不僅僅是儲君之位,還有代他承受梁皇雷霆之怒而被賜死的母妃。這種極致的感情太沉重,我不願背負,背負不起。
塵封見我默然不語,抓緊我的手,雙目如炬,追問:“能答應我嗎?”
我搖頭,說:“我隻能答應你努力不傷阿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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