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1 / 3)

暮色四合,伸手不見五指,漆黑的山林如伏蟄的幼獸,隱在黑暗裏窺視著天地間的一舉一動,月光下的湖泊閃爍著清輝耀眼的光芒,宛如幼獸永不知疲憊的眼,眨也不肯眨一眼。孤然傲立的頂峰上,不知何時已悄然多了幾個黑衣人,為首之人抬頭靜觀星相,身後幾人畢恭畢敬佇立在他身後,如石柱一般,一動不敢動,就連呼吸也小心翼翼。蒼穹如一方幕布,消融盡世間的醜陋與完美。黑衣人低下頭,堅持垂首的姿勢,良久,長長歎了一口氣,抬起左手勾了勾食指。如漆墨的衣袖上赫然印著一個雪色的圖案,那是冥界專屬的標誌——骷髏頭。

他身後的男子上前一步,單膝跪地,聲音有著習武之人的鏗鏘有力:“屬下魈聽令,請王吩咐。”

清輝的月色下,那個被稱為王的男子擰起一雙劍眉,一張瘦削的臉上隱隱泛著寒氣。是那種沁入骨髓的冷冽,讓人忍不住想慌然逃竄。蒼穹那彎前一刻還怒放光芒的新月,似也因他的冰冷,悄然躲到一朵烏雲後避難。男子鬆開緊擰的雙眉,長長歎了一口氣,低聲道:“我隻是讓你來看看這片幽靜之地。你何必如此惶然?你幾時才能如他那般從容不迫,不卑不亢,有一個大男兒頂天立地的氣慨?我身邊唯唯諾諾的應聲蟲還少?”

他聲音雖柔,卻充斥著渾然天成的王者之風,所以仍讓人覺得十分壓抑,魈將頭垂得更低,幾乎觸及地麵,畢恭畢敬:“是。”

“罷了,你若改得跟他一樣,我哪還分得清你們?有他那樣的性子,也非我池中之物。也許,隻有如你這般,才是輔佐我的賢良。你且起來,看看山腳下的那池碧波。”男人的聲線裏,除了冰冷,還夾雜著乖戾的暴躁。身後那排黑衣人聞言,都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生怕他嘴裏喊到自己的名字。

“是。”魈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望著前麵山峰腳下的蜿蜒小道,道寬巴掌許,道左側是半壁石崖,右側,是深不見底的懸崖,路口,站著兩個人把守,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他看了良久,道:“冽的功夫挺好,居然能破阻進穀。”

“蠢貨,誰讓你看那道口?”黑衣人甚是失望,語罷,再不理會下屬,自顧盯著那一池清亮的碧波凝視,似看透深邃的夜裏那碧池的玄機。良久,歎道:“用不著我們進穀了,光一個冽就讓她們有得忙了。”

“王,冽能抵得住嗎?”終於,魈明白欏刹王的心思,卻還是忍不住廢話了一句。記得昔日同窗,在冥界預選使者時,自己早冽入門,但無論習文習武,冽總比自己先領悟,所以冽的功夫高出他三分,加之他聰慧過人,更得王的賞識。心裏明白,比之冽,自己有的,隻是那一腔的忠肝義膽。

“嗬嗬,那就得看他自己舍得舍不得。就算勝了,他亦非我冥界中人;負了,也……”欏刹隱下後半截話。魈就算再蠢,也明白欏刹的意思,要知道,不管在哪一門哪一派,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饒你有再大的能耐又如何?隻要生了私心,那誰都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縱是婉惜,縱是心痛,依舊會毫不心慈手軟。狼王令,那傳說中的王牌,暗蓄了無盡的力量,真的能號令天下?誰都沒有見過,可是,關於對它的傳說,卻一代一代傳下來。為它,冥界風雲幾度湧起,狼子野心,不管是人是妖是鬼是怪抑或是神,難怪都無法擺脫權勢的爭鬥?

“王……”那彎月芽又悄悄探出小臉,月色清輝映在欏刹的臉上,將冥界冷傲君王臉上痛楚的神情暴露無遺。魈心一顫,想說些寬慰他的話。隻是君臣之間,向來都淡薄如水,交談永遠是一人高高在上,一人戰戰兢兢誠惶誠恐。此時,那樣的話又從何說起?

欏刹抬起左手,向魈擺了擺,聲音裏充滿了婉惜:“咱們回去。”

“是。”魈轉身,向身後的下屬甩了下頭,做了個撤退的姿勢。

一幹人,來無蹤去無影。山風輕拂,唯有殘枝敗葉簌簌墜落的聲音,經久不絕。



夕陽收起最後一縷光芒,大地瞬間暗了下去。秋霜籠罩著整個沁香穀,每一株花兒上,結滿晶瑩的水珠,嬌豔欲滴。桃七站在碧寒潭邊,望著殿前階石上五個暮拜的人。這就是沁香穀的規矩,朝拜暮拜。看著瑾瑜環發出清淡的曙光映亮一方黑暗,那是權勢的象征,她想了兩世都無法得到的東西,此時,似垂手可得。她扭頭,望著身邊的冽,心思千百轉,其間,有喜有悲有怒有怨有愁,竟也有不舍。是對誰的不舍?眼角竄進一抹淡紫,心一顫,仿若回到從前,那兩兩相映皎潔如玉的梨李……她頓住思緒,許久,等心緒平定後,輕言:“冽,你要幫我得到它,我傾盡一生所想所求所望的東西。”

其實,她也有些茫然,這百年來所求所望的東西,突然在心底已不那麼重要,可是,為什麼卻放不下?永遠都忘不了那個黃昏,那些被驅逐的族人,那此起彼伏的哀求聲……她恨恨地咬著牙齦:我要沁香穀集天下花草,一樣也不缺。桃七,她就是百年前被驅逐出穀的若梨,灩李割舍不下當年的情誼,沒有以百煉咒鏟除她。她在沁香穀外伺機再度輪回為桃妖潛心修煉避過眾人耳目,由於桃妖不會施法,是最不引人注意的。灩李消了她輪回的記錄,毀了她一世的法力,卻忘了封她天眼,讓她世世不能再修煉。其實,並不是忘了,隻是隱約還希望有朝一日她能變回從前,不再報怨。卻忘了,她性子乖戾,凡事都會遷怒於他人,滅族之痛並未讓她覺醒,反而讓她踏上一條複仇不歸路,再不如初時隻是單純對權勢的向往。此舉,反而為沁香穀埋下了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