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後,丁香便沒再提離開之類的話,隻是寬慰麻夏,希望她快點好起來。心裏已打定主意再不帶她同行。見將軍府家底殷實,加之西河岩和藹可親,便有意托付,正如她娘親當日囑咐的那般,心裏也算對得起她了。心想:哪怕給他做個丫頭,也比跟著自己強。既有此意,隔三岔五的總是邀西河岩來屋裏小坐。他性情溫和風趣,每次總有法逗得麻夏開懷。麻夏見了他,一張蒼白的小臉總算有些血色,眼眸流轉間,說不出的風情韻致,無端多了幾分媚態,攝人心魂。丁香暗自驚詫:分開不過月餘,這丫頭卻好似長了幾歲。
說來也奇怪,麻夏人雖是醒了,病卻未見好轉,每每剛有好轉的跡象,忽又反複。將軍甚至請來了宮裏的禦醫也束手無策,一直病怏怏的,讓丁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西河岩見丁香憂心忡忡,得知原因後,派出數十人分頭尋訪蘭草。一個月下來雖然依舊無訊,可想幾十人的力量非她一人可比擬,心雖也不如之前那般著急,但卻無法安定下來,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偌大的將軍府裏似有人時時監視著自己,如影隨形。她悉心留意過幾日,卻無一所獲,心想也許是將軍府初時的詭異無法從心底驅除,所以時時掛懷。
不知不覺間,荷塘邊的柳條已抽出新芽,天氣開始回暖,丁香扶了麻夏到後花園閑逛,她們來時,正值天寒地凍,而如今已是風暖花開之時,姹紫嫣紅甚是喜人。兩人慢慢逛著,越走越深,穿過石砌的拱門,已到了另一處院落。庭院蕭索,不見一絲綠意,唯餘的幾株碗口粗的樹上也頂著光禿禿的椏枝,樹下堆著一地殘骸——顯是在初萌芽之時,被人有意折損,遏製住它迎春的姿態。
這佑大的院子不覺一絲人氣,窗欞上發黃的窗紙已被風得七零八落,門上的銅環蒙了厚厚的灰塵,顯是久無人居住,縱是在白日,仍覺得陰氣逼人。丁香拉了麻夏正欲退出,側門傳出一陣嚶嚶的泣聲。麻夏甚是好奇,拉著丁香貓著腰懾手懾腳繞了過去,爬在窗上看得入神。丁香輕輕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快走,麻夏拉了拉她,朝屋子裏呶了呶嘴,丁香忍不住,也探了頭——
堂中跪著一個素衣女子,頭上纏著孝布,手裏捧著一件殘破的盔甲,哭得甚是傷心。那盔甲的主人,應該是她的至親至愛吧!那女子哭聲帶著的悲愴似乎可以傳染,丁香聽著,也不由得紅了雙眼。淚眼朦朧間,又似回到了沁香穀,自己跪在受戒石上,手裏握著蘭草墜崖之時搶到的半截衣袖……蘭草,她還在嗎?會不會也如這盔甲的主人般?……
“哲哥哥,你不是答應小汐,會平安無事的回來嗎?你還說,回來後,要給我做幾隻大大的紙鳶,等院裏我們種下的樹抽芽了,我們就去放,你說要給我放好高好高的。你看呀,雪已經融了,可是院裏的樹還是沒有抽芽,我把抽芽的都折了,等你回來,我再讓它們抽芽。”
原來,院裏的樹都是她折的。那女子邊哭邊數,瘦弱的雙肩不住地聳動著,手指在盔甲上慢慢撫過,一寸一寸,鼻息裏的抽泣聲也緩了下來,拉著盔甲殘破下擺的手停留了許久,麻夏與丁香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像被她的手指遙控般,過了許久,那纖纖玉指略抬了抬,隻聽她幽幽娓述:“我知道,這不是你的盔甲。他們說你戰死沙場。可我知道,那是假的,你出行之****就知道了,他要派你去做一件非常重要但很凶險的事。為什麼?他都不知道疼你?我知道,你是被人害死的,哲哥哥,為什麼他們那麼狠心?一個把你送入火坑,一個要下毒害你,另一個卻親自手刃你。難道他們不知你是個極好的人嗎?不知道你的小汐有多心疼嗎?”
“一個要下毒害你,另一個卻親自手刃你。”丁香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難道這靈堂裏供的是那個雪地裏哀求自己殺他的人?
“他們撒謊,我的哲哥哥是英勇無敵的大英雄,再說,你還有小汐,怎麼可能哀求別人殺自己?為什麼他們咒你死了,卻還要這般誣蔑你?從前,我總覺得他好,現在,我發現他是天底下第一壞的大惡人,為了權勢地位,他什麼都可以舍去,哲哥哥,你說對不?我恨他,我恨他們……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對你?哲哥哥,你說話呀!你出來陪小汐說說話,我知道你一定是躲在哪裏的。”那女子忽然抬起頭,睜大了眼四下搜索,仿佛她的哲哥哥真的躲在某個角落裏一樣,丁香和麻夏沒料到她竟會忽然抬頭,想要躲藏已來不及——
隔著窗欞,那女子的眼已捉住她們的身影,她努力地睜大了一雙眼睛,好像這樣就會看得更加清楚,癡癡地望著丁香,手中的盔甲滾落在地也渾然不覺。心裏覺得,那雙隔窗的眼睛,就是摯愛的哲哥哥。顫顫地站起來,躡步緩緩地走到窗邊,生恐腳步聲太重,嚇跑了那雙隻在夢裏出現的眼睛。而丁香與麻夏,見她這般模樣,竟也呆住了,傻傻地站在那兒,看著她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