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黃昏,山上的霧氣越來越濃,站在門口遠遠望過去,全是霧朦朦的一片。唯有回廊裏幾盞燈籠通明如火,她抬頭望了望屋梁上的燈籠,飛身攀在梁上,吹滅兩盞,才滿意地躍下來,細著嗓子學著那個粉衫丫環的腔調朝屋子東麵輕聲喚道:“小蘿。”
“嗯。”適才那個綠衫丫頭應聲而出,看到丁香疑遲了一下:“咦,杉姐姐,這裏的燈籠怎麼滅了?”
“風吹滅的吧,你在這裏守著,門主叫我過去有點兒事。可別走開了知道不?”丁香生怕被她認出,抬腳下了台階背對著她吩咐。
“不是翎兒姐叫你守著的嗎?我還在給門主煎藥呢!”那丫頭不悅地顰起眉頭,甚是不樂意。
“你乖乖的守著就是了。”丁香篤定她不會走開,不再理會她,下了台階向涼亭方向走去。
石桌上的茶盅的杯沿還掛著幾片碧綠的茶葉,地上躺著茶壺的碎片,半個沒摔壞的茶壺肚裏殘留的茶水已結上薄冰。顯然西河岩與蕭秋寒已離去多時。他們去哪兒了?丁香站在空空的涼亭裏茫然四顧,忽然間沒了主意。
正想得出神,隻聽碧池邊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她躡步走到涼亭的柱子後方,探頭——那株剛吐芬芳的梨樹旁,蕭秋寒正偎在西河岩的懷裏,一雙小手不住捶著他的胸口,西河岩也不反抗,摟著她的腰任由她捶著。終於,蕭秋寒打得累了,拉拉他的胸襟,幽幽道:“你也不顧人家有多想你,每次來了都帶一兩個生人來,你還是時時提防著我,你始終忘不了我是大庚人,這一生都信不過我。岩哥哥,你知不知道,自你從屠刀下舍命救我時,我整個人都是你的了,你卻要怎麼樣才肯信小寒對你的一片心意?”
“小寒,我……”朦朧間,隻見西河岩的臉色極不自然,像是被人窺盡心思一般窘迫。
“岩哥哥,我不怪你。這十年來,你將我安置在這裏,不讓我與小汐團聚,你們設法讓我的胞妹忘了我。她現在對我應該恨之入骨吧?我承認,起初我是對你心懷介蒂,我從一開始就明白,你當初救我是因為我得我娘真傳,是苗疆的種蠱高手。這十年間,我每次出穀必沾滿血腥,我從一個大家閨秀為你,變成一個人人聞風喪膽的毒娘子。但是,為你我願意,做什麼都願意。可是,岩哥哥,岩哥哥,你的心是冰做的嗎?我做的這一切你都看不到?”蕭秋寒的聲音裏透著一絲絕望,在她娓娓的敘述中,聞者仿若看到一個年少女孩十年間的掙紮、乞盼、彷徨……丁香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也替她感到心寒,驀然覺得西河岩是個極其可怕可憎之人。
西河岩沉默不語,蕭秋寒仰起頭癡癡望著他,似乎想從那雙深邃的眼眸裏找出些什麼來,最終還是失望地歎了一口氣:“你知道我不會逃的,我永遠都會在修羅穀乖乖等你的下一道指令。你以為小汐是我的死穴,其實你錯了。她不過是這十年間我騙自己留下來的幌子,從我給金哲下毒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才是我的命門,我在修羅穀孤寂地活下去都是因為你。沒有人能敵得過你一句話,甚至是一個眼神。小汐那麼愛金哲,隻怕也敵不上我愛你的十分之一,你看,我連妹妹最心愛的人都為你殺了,還是用最惡毒的法子。岩哥哥,你怎麼還是不信我?岩哥哥……”
“別再說了!”西河岩猛地將蕭秋寒推倒在地,大聲咆哮著,表情猙獰而凶殘,雙手抱著頭蹬在地上,如一頭被馴良的幼獸,突然爆發禁錮已久的獸性。
“好,我不說了,岩哥哥,你不要生小寒的氣,小寒再也不說了。”蕭秋寒跪著慢慢挪過去,將他的頭緊緊地摟在懷裏。
丁香望著他倆,心裏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不知是為蕭秋寒還是為西河岩,或是死去的金哲和將軍府裏獨自垂淚的小汐,抑或是為她——自己?在此之前,她總是抱著一絲希望——西河岩在涼亭的舉動隻是不得已而為之,幾月的相處,心裏早將西河岩視為在這塵世的知己,或是更親近的……如今……搖了搖頭,遏製住自己腦中的遐想。黯然轉身離開,鑽出紫竹林,順著青鬆上的記號摸索著出穀……
天色越來越暗,才走到一半,就聽見浩浩蕩蕩的腳步聲至前方傳來,是那支精衛隊進穀了嗎?她閃身躲進林子裏,不一會兒,隻見一群人出現在道口,為首帶路的正是綠鳶。緊跟在綠鳶身後的,赫然是將軍府那個憨厚的侍衛。見到他,親切感陡升,歡喜地從樹叢裏站起身來。
早在聽到草叢裏的響動時,綠鳶就已驚覺,悄然將一枚袖劍扣在掌心,待丁香剛一站起來,略略抬手,“嗖——”手中的袖劍向她麵門打去。朦朧中,丁香見劍身泛著瑩瑩藍光,顯是啐了巨毒,側身避過,袖劍打在她身後的樹上,“哧——”地騰起一團藍火,隨即惡臭撲鼻,暗自驚心,怕她再發難,連忙自報家門:“住手,我是丁香。”
“我管你是什麼香。”綠鳶冷哼了一聲,又扣了一枚在手中,抬手欲打出,那侍衛劈掌往她手腕斬去,打落她掌中的袖劍。越過她向丁香走去,臉驀地一紅:“丁,丁姑娘。”
丁香衝他點了點頭,目光環視了一周,朗聲道:“西將軍有令,我們先四處搜穀找出蘭草姑娘,等天亮前再在修羅穀內集合。大家可以沿著青鬆上的記號向前走,便可以進穀。西將軍還囑咐,修羅穀內毒物甚多,大家要萬分謹慎才是。”一路以來她率軍作戰已非一二次,眾人雖然覺得這消息來得有些突兀,卻也不疑有它。百餘人當下四處散開搜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