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瑟寒秋雨送人來(1 / 2)

黃昏,河畔,轆轆車輪聲回蕩,到小河邊戛然而止,嚇了在河邊光腳小解的漢子一跳。

漢子慌慌張張剛想回避,垂著眼皮掃一眼馬車,未平的心悸倏地變成了輕蔑,衝著小河重重地啐了一口,使勁一提褲子,背著手大搖大擺地走回壟裏。

漢子當然不是什麼闊綽的豪家人,他隻是個小土民。所以鄰家的漢子扛著鋤頭從他身邊走過時,看到他的模樣,還以為雇家多給了他工錢。

扛鋤的漢子一把拽住他,問道:“啥事啊,怎麼高興!瞅把你給狂的。”

被拽住的漢子揉揉頭上髒兮兮的草帽答道:“那邊來了輛車。”

扛鋤的漢子愣愣:“老爺的客人來了?那你還不躲?”

戴草帽的漢子一臉不屑,撇撇嘴:“客人?你見過老爺家的客人坐那種破車麼?”

扛鋤的漢子向他撇嘴的方向看去,粗獷的眉頭一挑。

那的確是輛馬車,但也僅僅是輛馬車。漢子見過不少馬車,自家雇主是個有頭臉的地方豪紳,時常有官紳坐著車來拜訪,漢子遠遠地看到金燦燦的一大坨什物“軋軋”去往老爺家裏,高頭大馬,金鞍銀輯,看著好不熱眼。

但這輛不同,粗看著好好的木廂,近看是大窟窿小眼,千瘡百孔;車轅吱呀作響,早已掛上了駁亂的漆痕,軸間泛出幾許枯木樣的黑紅;那馬不知多少年紀,垂著頭隻顧啃草,霜打脊背,鬣毛也不複了飛揚的神采,兩鼻間偶爾嗤出幾縷白汽,預示著日漸蕭寒。

扛鋤頭的漢子看了一會,回頭說道:“的確不咋地。”

戴草帽的漢子得意的哼了兩聲,剛想炫耀在馬車麵前幹的豐功偉績,扛鋤頭的漢子又緊接著道:“不咋的人家好歹也是個馬車,咱這天天走腳板的人就是沒法比,我就不明白你這優越感是咋來的?不嫌磕磣!”說完,扛著鋤頭悶頭便走。

戴草帽的漢子登時急了:“死老李你給我站這!我咋就磕磣了?今兒不說清楚我……唉!你往哪走!”說著趕忙追上去。

他們這聊得熱火朝天,根本沒注意到河邊還有個人。

他在釣魚。

釣魚的人很專心,很平靜。

他戴著與那漢子一樣的草帽,隻是草帽很幹淨,像小河的水一樣幹淨。他的魚竿粗了一瞅就像隨手掰下的竹幹,卻又像金屬一般閃著光澤;他衣著樸素,看著與農家人沒什麼差別,可是置身在清河秋收的美景裏,他卻也成了畫,一人一杆,垂釣在畫裏。

馬車的門突然開了,走下一個中年模樣的人頷下一縷山羊胡,臉上風霜雕刻的皺紋石原樣朗硬,身材幹瘦幹瘦,一身棕黑色的長衫,像一個不苟言笑的私塾先生。

中年人下了車,拍拍仍自啃草的老馬,看到河邊安靜垂釣的人,徑直走去。

“老爺。”中年人到釣魚人身邊,躬身行禮。

“何事?”蒼老的聲音自帽底傳來,有股難言的韻味,教人不自覺地平靜。

中年人依舊垂頭恭聲答道:“天快黑了,再不上路就要耽擱行程了。”

釣魚的人恍若沒有聽到,魚鉤在水裏隱約沉浮;中年人不再說話,垂首站立。

不一會,水波一陣波動,釣魚的人輕笑一聲,一抬魚竿,一尾大魚搖頭晃腦竄出水麵。

“看。”釣魚的人拽過魚線,大魚在鉤上撲騰。“釣魚可是個耐心活,得慢慢來。”

“何況”他背著手,悠悠地走,步子方正,一步一尺,如量尺規,“我要釣的魚從來都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