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影綽綽(1 / 1)

孫羊極在邪派演了十幾年的黑臉,從未想過自己還有這麼白的時候。

他看到那個人的背影,一時驚愕不知所措,險些把滿滿一杯水灑在前襟上;然後他緩過神來,匆忙地起身走到櫃台前,仍用眼睛偷覷著,心裏又驚又懼。

“他為什麼會在這?”他心中是大吼的,表麵上卻不動聲色。帳台站在台後,翻著眼瞅著他,帳台本就看著這莽漢不順眼,又看他神色鬼鬼祟祟。帳台心裏一突,真稀罕!幾十年沒見過不開眼的小賊了,竟然敢在翡翠樓鬧事!

想著有氣,這賬房也就是普通人,然而翡翠樓名滿天下,到這來的大豪權貴不知幾何,哪個不是客客氣氣的?於是,賬房心胸裏的優越感變成了可怕的、攔不住的勇氣,“哐”得一撂手,將櫃台拍的山響。孫羊極全心思撲在覘視那人身上,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喊冷不防驚出一聲冷汗。

然後他看到那人似有所覺,向這邊看來。……

西興的百姓住在大楚國都佌鄰,別說豪權富貴,就是大象也摸得過幾回,但是今天翡翠樓前有個不同尋常的權貴,富家人看了嗤笑著,眼神卻沒出息地直隨著那身影,仿佛要融進去,再跳出來,裹得一身金塊珠礫;貧家人看著,直感覺滿天滿眼都是金燦燦的一片,仿佛看見太陽一樣睜不看眼;翡翠樓被孫羊極收拾一頓的打手眼見著變成了兩隻巴兒狗,忙不迭地迎上去,眼看藏在褲襠裏的尾巴險險搖出來。

那人是金子做的。金的靴,金的袍,金做的仕人冠教人看著便喘不過氣來,他看起來很年輕,劍眉很陡,一雙目卻是冷冰冰的、冷漠的仿佛拒人千裏;他身邊有隨行簇擁的不少人,然而人們打眼一瞅卻感覺就他孤零零的一個人,他是沉默的,旁人卻不敢多說什麼,仿佛多說一句就是剜舌的重罪。

“大人,就是這裏。”他身邊,穿著鵪鶉紋襟練的官人微微低頭,輕輕地開口,一旁偷看的城民驚奇的看著,仿佛看一出免票的大戲。

金衣裏的人抬頭,看到樓上高懸的鑲玉牌匾,冷漠的眼神填了微不可察的情緒,然後開口道:“姓徐的在這樓裏?”方才開口說話的官員忙回答道:“徐大人就在頂樓,已經等待大人多時了。”

金衣人突然一抬手,官員閉口不再說話,金衣人似有所覺,看向櫃台。

隻有一個目光呆滯的帳台,沒有其他人。

金衣人皺眉,他感覺到一股目光,很熟悉,卻又很陌生,反正令他很不舒服。然後他說道:“帶我見他。”官員連點頭,一群人前呼後擁著,護著金衣人在無數目光下走進樓裏。官員先一步走到櫃台處,看到呆若木雞的賬房,沒工夫管他原委,說道:“徐大人可有什麼吩咐?”帳台呆滯的眼睛一清,手忙腳亂,聽到問話,急忙回答:“沒有,沒有!隻是……”說著目光飄到身邊一隻大酒缸上。

官員順著他的目光看到酒缸,不知是不是因為新添佳釀,有濁流順著缸身向下淌,滿溢著酒香。官員聞著香味,不知賬台擔的哪門子心,心裏莫名奇妙,擺在臉上,變成了凶神惡煞,他看著賬台,壓低聲音說道:“我們徐大人會貴客,難道還會差你酒錢?別說你隻是個小帳台,就是翡翠樓主今兒都得好好招待!有一點小差錯我這紗帽你這人頭都不保!聽清了麼?還有什麼話要說?”

帳台聽到這話,本就怏怏的臉色駭得同滿樓茶瓷一般白,拚了命似的點頭:“沒有,沒有!”

官員睨他一眼,轉頭轉瞬換成一副笑顏,走到梯前,引著金衣人上樓去,一陣劈裏啪啦嘈雜的腳步聲漸漸停息,樓裏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帳台一直盯著身邊的酒缸,仿佛裏麵有什麼怪物。

然後,“嘩”一聲水響,飽嚐了五十年份驚奇的客人見怪不怪地瞟上一眼,卻看見酒缸裏鑽出來一個濕淋淋的披頭散發的人,手裏的酒停在半空,原本甘冽的酒水卻無論如何也送不到嘴裏去。

“羽刹殿主,金鑫散!他不是從不出殿麼?怎麼會來這裏!”孫羊極深皺著眉頭,將一綹一綹黏在一起的頭發甩到身後,滴著酒水,宛若水鬼一般走出樓去。

帳台目瞪口呆地盯著他,覺得自己今天趕走那個算命的瞎子,真是最大錯誤。

樓上樓下,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若說樓下是人間難得清靜地,那這僅隔著十幾階梯的二層。

因為二層,臥著虎,藏著龍,這些龍虎不喜歡紅塵的喧吵,於是聚到這裏,圖個清靜。是故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更何況這水這山,不可測。

官員領著金鑫散上到二層,伸手示意,停在原地,然後緩緩退下樓。金鑫散順著看去,兩個清秀少女站在一個簡約的門前,低眉婉約。

他皺眉,抬步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