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至聖元年,濟陰縣。
雖隻是初秋,入冬尚早,但寒意入骨。
不見晨曦,隻有淅淅瀝瀝秋雨從灰蒙蒙的空墜下,淋濕了大地。
很快便大了起來,重重擊打在魚鱗瓦上,發出劈啪的脆響。
雨水沿著瓦縫彙聚成細流,從簷前滴下,綿綿不絕。
城南處的一戶人家,一個少年起身走向窗前,推開窗子。
看著秋雨,有些怔怔。
不知過了多久,才伸手在掌心接了些滴落的雨。
手心涼涼的,少年一個激靈,將雨水甩落。
良久,少年眼中的迷茫複雜漸漸散去,明亮清晰起來。
這是個諸法顯聖,百家爭鳴的大世界。
自上古洪荒大破滅以來,世人承其道統,衍生出無數大道法門。
仙佛神魔,諸子百家,氣運功德,如恒河沙數。不過大致劃分,亦隻是力、法兩道。
修法者聚氣煉神,洞徹萬物,長生久視。至強者出入青冥,呼風喚雨,斡旋造化隻是等閑。
修力者,熬煉筋骨,練就不壞,肉身成聖。至強者翻江倒海,摘星拿月,乾坤摩弄不過爾爾。
然而長生之路何等崎嶇坎坷,漫漫荊棘,多少縱奇才,上下求索,還是白頭。
這個少年伏塵,輕歎一口氣。
前世自己從地球穿入此界,得大氣運,加之穿越者擁有此界未有之的經驗與知識,靠著這底蘊積累,雖起步略有坎坷,但之後便一路扶搖直上。
隻是“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一切來得太易,以致迷了心智,蹉跎歲月,未曾真正珍惜利用自己得到的氣運機緣。
雖也最終打破了凡人三關,掙脫了人六鎖,半步邁入長生十二重樓,但在大劫來臨之際,這點修為,不過卒子而已。
於大劫中百般艱難求存,終還是被灰灰。
而今僥之幸,一重浪滅一重生,得以重活一世,怕已是耗盡了機運福緣。以後的一切,都需靠自己去爭,不能再有絲毫的懈怠輕忽了。
不過所幸,自己還有著兩世積累與些許前知。
大劫之下,雖艱險萬分,但未必不能披荊斬棘,險中求勝,走出一條通大道來。
伏塵正凝思間,“嘎吱!”一聲,略顯斑駁的木門打了開來。
走進一個少女,十三四歲,發辮圓環,左右各一,端著銅盆熱水與毛巾,有些吃力的樣子。
身子矮瘦削,膚色白皙,眼睛澄澈幹淨。雖還稚嫩尚未長發,但已可初見清麗。
見了少年,忙將銅盆毛巾放下。
關了門,取了衣裳,低聲責備道:“少爺,冷了,雨又這般大,怎麼隻穿了中衣就起來了?快點換上衣服,心感了風寒。”
著,鼓起臉,服侍著伏塵穿上。看著少女,熟悉的麵容和語調又喚起了前塵許多往事回憶。
少女名叫三三,薑姓。嬰兒時便被遺棄在伏家門口,身上隻有一塊玉牌,上刻薑字。是年六月,降飛雪,千裏素裹。
母親見此不忍,又遍尋不見其生身父母,遂將其收養長大。三三自幼便與他為伴,青梅竹馬,已有十幾年。
雖名為丫鬟,但彼此感情深篤,依賴信任,不足為外人道也。
著了衣衫,三三端來銅盆。水汽蒸騰而上,伏塵的麵容倒映在水中。皮膚蒼白,眉眼青稚,嘴唇微微抿起,倍顯倔強。
眼前,前世今生麵容,相互浮現交錯,不由恍惚感慨。
伏塵將手沒入水中,纖細瘦弱,青青脈紋隱約可見。
三三將毛巾浸濕擰好,細心為他擦拭麵孔。伏塵眼神幽幽,前世自己散漫無狀,雖最後醒悟,卻失了時機,累得三三為自己身死,卻無能為力。
那種無以名狀的失落與痛苦,悲哀與憤怒,如同被壓抑著的火山熔岩,低沉而暴烈,無處宣泄,摧人心脾。
大劫壓至,殘酷現實,至今想來,心口依舊隱隱作痛。
正在想著,門彎傳來一陣沉悶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不久,“咚咚”,一陣敲門聲響起。
“侄兒,是我,你興叔!”話音剛落,又是一陣敲門聲。
三三開了木門,一個蠟臉的中年漢子正站在門口。左右三四十歲,穿著青色棉袍,身材高大但卻略顯佝僂,鬢角微霜,帶些氣喘。
風夾著雨,還是很清冷,刮了進來。浸濕帶涼,屋內顯得更冷了,伏塵不由輕咳了幾聲。漢子瞧見,急忙將油紙傘在門外抖了抖,卸去雨水,放在一邊,關上了門,走了進來。
眼神淩厲,瞥見三三,微微點了點頭。
隨手將佩刀和一個包裹放在桌上,一邊看向伏塵,露出幾分關切,低聲詢問:“身子近日可好了些?你自身子骨就弱,既已入秋,更深露重,要多加注意才是。”
叔父黃興,又號黃病虎,自幼失怙,吃百家飯長大,自家祖父在世時常常接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