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更好就要更強,在這鬥場裏生存就像是在爬一個個梯子,每一根梯子的盡頭處,搭連的是下一個梯子,這時隻有不斷的向上,雖然不知道上麵的梯子有多難爬,可是你不聽停,停下來就會被後麵的人踩在腳下,擠兌,掉下去摔死。
早晨,各城區的老百姓不等天亮就出門,那些彎曲狹窄,但人口稠密的巷子湧出形形色色的人,他們年齡和地位各不同,但都朝著一個方向,潮水般湧向鬥場。
工匠,貧民,釋放的奴隸,渾身都是創痕的老乞丐,驕傲的殘廢老兵,小醜,舞女和三五成群的孩子,一批批的湧去。他們無憂無慮的閑談中,種種諷刺和笑虐都說明他們很放鬆,正趕去欣賞萬人矚目的節目。
數不清的人群使大城充滿了含糊亂紛的哄響,那喧鬧,隻有千萬個蜂房發出的嗡嗡聲才能相比。
廢都的居民都顯得高興。今日烏雲密布很可能下雨,這並沒使他們感到絲毫不爽。
寒冷的曉風不斷刺著人臉。寒冷到什麼程度呢,好些人已經把罩袍兜到頭上,有些人戴上了氈帽,出門後還是努力把罩袍裹得更緊。
鬥場是幾千年前曾統治世界的王建的,最後被反對者占領後加以擴大和裝修。
鬥場是橢圓形的,它的東端是半圓形,西端是一直線切下,中間橫著一道連拱:十三道拱門中就是鬥場主要的進出口,因此叫做正門。角鬥開始前,鬥士就是從這道門進場。
其餘的十二道拱門下的拱廊平日當作倉庫,那是放置武器的地方,當場內舉行流血表演時,那就給鬥士臨時休息。
那座連拱與橢圓交界處兩邊造出一排排石階,連接著觀眾的座位。好多梯級隔開座位,又與看台後許多梯級相連,可以讓人循著上更高的台階。看台頂是圓柱拱廊,專給貴賓享用。
正門對麵建了一道門叫死門:鬥場裏的工役用長長的撓鉤住已經死的鬥土,通過那道陰慘的門拖到場外。
連供的平頂上放著好些凳子,那是最高長官的座位。這上麵的其餘地方就沒什麼特定專座了。
鬥場四周圍著高牆叫護牆。沿牆邊掘著一道深溝,溝裏灌滿了水,外麵還有道欄杆。這—切都是為了保護觀眾,以提防鬥場裏張牙舞爪咆哮的猛獸。
看表演的地方現在擠滿了人,場外還有人急匆匆趕來,人數在增加,不僅有平民還有貴族,所有人的神情都是無憂的,像等待某種有趣的娛樂。
究竟發生了什麼?在慶祝什麼?究竟是什麼表演把這麼多觀眾吸引來?
一年前,鬥場裏出了件怪事,刑房裏有個倒黴的中隊長竟被暴動的新人殺了。這麼一來,鬥場就出了個中隊長的空缺,需要一個新的。
按慣例,中隊長都是經過浴血奮戰得來的位置,被一個菜鳥幹掉太不可思議,因此有人猜測這個中隊長是有後台的,並非按規矩來的。這事搞得沸沸揚揚,讓大隊長臉麵很掛不住。揚言要選一個有大本事的新中隊長,這麼的,就打破了陳規,準備組織一場選拔賽,從基層的隊長裏挑出最強的一個。
經過一番廝殺與淘汰,最終留下的候選人有五個,他們分別是:換劍客,魔術師,大力王,禿鷲,黑巨人。他們無人要進行最後的決賽,獲得中隊長的頭銜。
一天最好的時間開始了。生氣勃勃的太陽光,從烏雲中一會這一會那地透出,照暖了看台。
觀眾有各城區彙集來的,甚至是有錢的外國人,他們占滿了座位,場麵叫人很難想象。各色衣服的顏色交織的瑰麗燦爛,千萬人喧嘩象火山在地下發吼,成千人流動尋找位置,像狂暴海洋中洶湧的巨浪。
貴人到鬥場比窮人們遲得多,但是他們總是能夠得到最好的座位。遊手好閑的窮人幹的五花八門的職業中,有種特別職業就是趕到鬥場為有錢人占座。當那些貴人認為表演值得看,就付點小錢獲得好位置。
各處看台上的人不時拿出帶來的食物。他們的胃口很好:有人吃鹹肉,有人吃冷豬肉或灌腸,也有一些人吃種用蜂蜜做餡的包子。他們一麵吃一麵開玩笑,說著種種俏皮話,無憂慮地交談,高聲哄笑。
到處都有人做買賣,賣豆子、煎餅的小販很多。觀眾爭先恐後地把這些價廉物食物買來。接著,這些興高采烈的顧客不得不把葡萄酒小販喊過來,來消除吃豆子引起的口渴。喝著滿斟杯子的酸葡萄酒,他們顯得很知足。
富人和貴族避開平民單獨坐著,故意顯出一副令人注目的高貴,進行著快活的談話。
盛裝的紈挎子弟用毯子鋪在堅硬石階上,把打開了的傘撐在貴婦人頭上,替她們遮蔽灼熱陽光。
看台第三排石階上的兩個貴族間,坐著一位極其美貌的婦人。她婀娜的姿態、豐滿的肉體,表明她是真正的美女。
她有輪廓端正的臉龐,寬廣的前額,纖巧而又美麗的鼻子,一對黑豔豔的大眼睛,以及兩片燃燒著的紅唇。
這位服飾華麗的美人很年輕,卻有著不符合年紀的滄桑,此刻麵露焦急的抬頭望著對麵的塔樓,可能是擔心別人發現,她轉而去看更高處的天空,顯得心不在焉。
在她身邊坐著一個瘦長蒼白、頭發梳得精光、渾身灑過香水的家夥。他所有手指都戴著精細的金戒指。脖子上麵掛著一條金項鏈,下麵是一個漂亮的金墜子。除了那裝束之外,他還拿著一根象牙手杖,不時極其優雅的把玩。
貴族冷漠呆板的臉上無聊而麻木,他還年輕,卻已經對世界厭倦了,雖然出生於名門,卻被狂飲和遊宴折磨丟了英武,自己的工作就是揮霍享受。
婦人另一麵坐著個老貴族。他臉色紅潤,是個身體結實的矮胖子。他挺著一個很高的大肚子。他最歡喜的消遣就是大嚼大喝,因此他把大部分時間都消磨在食桌旁。上半天他總是去試嚐廚子做的菜肴,他的廚子在城裏赫赫有名;下半天,貴族就苦苦地考慮著晚餐,預想著進餐的快樂,消化午餐時已想到了晚餐。
老貴族年輕時,他已經在鎮壓各盟邦的戰爭中立下戰功,二十歲就被升任為百夫長,再後來又被選為千夫長。他此刻的樣子,如果是老部下看了,怎麼也不會相信。
不遠的地方站著兩個白袍少年,和一個家庭教師。這兩個學生一個十四,另一個十二,他們的臉輪廓分明、前額寬廣。兩少年當中的一個是廢都未來的城主,就不知哪一位會勝出。他們的祖父就是廢都的城主。他們被人稱為小主人和小小主人。
小小主人比較歡喜說話,待人也殷勤,他不時地跟家庭教師交談。可是小主人卻是沉默的少年,顯出一副跟年齡不稱的陰鬱。他在幼年就顯示了頑強不屈的意誌。據說隻有八歲時,在一次廢都內部反叛中,反對城主的將領到他家裏抓起他,並且把他舉到窗前威脅說:如果不肯求情就把他擲到窗外。孩子既沒說一句話,也沒動一下,沒有恐懼。天生的堅強意誌,那是對嚴酷爺爺的蓄意模仿,但這也未必都是好的,後來,他因為性格原因在作戰中犧牲,屍體裹在戰旗裏,就好象作繭自縛的飛蛾被送進了墳墓。
小小主人很活絡,他正跨過哥哥的座位,興奮地跟另一個少年談話。那少年雖然穿著成人寬袍,但嘴唇上隻長一些微細毫毛。這位少年身材不高,顯得文弱多病,但在黑油油頭發罩住的蒼白臉上,大又黑的眼睛炯炯發光,顯示了無限智慧。
這個少年是有名的世家子弟,他是個紅發少年。眼下,他很溫和的小小主人聊天,然而蒼白臉上還留著烏青腫塊,那是不久前打架的痕跡。他天藍色的眼睛很溫柔,但在平日裏,那眼眸中顯出的是驕橫,他最喜歡別人用手指他說他是紅發魔鬼。
鬥場上還沒經訓練的鬥土正忐忑的掄著大棒,進行著不會有損害的角鬥。鬥場用這樣的表演娛樂觀眾,一直到觀眾差不多到齊。
對於這種不流血的角鬥,誰都不會感興趣。突然,廣大鬥場發出一陣陣極其響亮的雷鳴般掌聲。
“偉大的大隊長!”數千名觀眾高呼道。
大隊長進了鬥場,就在那座連拱平頂上坐下了。大隊長姿態優雅的鞠躬答禮,接著把手貼向嘴唇頻頻拋吻,表示感激。
大隊長身材高大,體格魁梧,濃密黑發罩住了他的大頭,前額發生得很低,幾乎和那對大黑眼睛上的眉毛連到一塊。粗獷的臉和強壯的身體使人感到一種剛毅。當然,仔細觀察一定會發覺那臉有些冷漠,並不能使人感到親近。他在幾年前遠征得勝,不但獲得了凱旋,甚至城主也尊稱他為偉大的大隊長。大隊長成了凱旋者,而且獲得了軍團的愛戴。惡劣氣候、種種危險中鍛煉出來的老兵,一致擁護他做元帥。
因此,除了大隊長的頭銜,他更為耀眼的稱號是軍團的元帥。
全場人都紛紛起立表示應有的敬意。大隊長坐到座位上,全場觀眾就跟著坐下。
小主人恭敬地迎接元帥,表示自己的親近。他們開始談話。對比來說,大隊長對小小主人隻矜持地微微鞠了躬。
這時城主年事已高,但還保持大權。他在兩個孫子間猶豫不定,拿不出主張,他也竭盡一切力量反對別人幹涉家事。因為他認為誰有意摻和進來,都是別有意圖的。但民心所向,再加上元老們暗地支持,結果出現了一種局麵,那就是小小主人的人氣更高。
廢長立幼不合常理。城主曾為此責備大隊長,說他該出手幫助小主人,讓兩個孩子得到同等待遇。
大隊長剛剛到場,那批年青鬥士就停止了表演。真正的鬥士已經準備好站在拱門,在那隻等出發,以便按照慣例在大隊長前麵列隊經過。
所有眼睛都注視著那座連拱,等著大隊長發出開始的信號。但大隊長卻在鬥場一排排座位上掃來掃去,仿佛在搜尋某人。
而後,響起了一片鼓掌聲——起先是微弱的、稀落落,接著愈來愈響、愈來愈整齊,在鬥場上引起了回響。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凱旋門。這時,城主的獨子在徒黨簇擁下,通過凱旋門進入了鬥場。
這位奇特人物已經有五十九歲,一個做了將近六十年王儲的王子。王子身材相當高大,體格也很結實,他慢吞吞地,無精打采地往前走——這是放蕩的結果,因為他的一生完全沉溺在酒色,尤其在最近幾年更厲害。但是使他衰老的主因,還是那不治之症在他臉上留下了未老先衰的烙印。
那張臉確實可怕,不但布滿了汙穢的膿皰,還東一片西一片地散布著白斑。按照某個惡毒說法,好象是在人臉上撒了麵粉。
壯年時就這樣,到了老年會變得多可怕,這一切都是因在這王子血管中流著性病的血,而他一直耽溺其中的酒宴使病狀惡化,使斑和痂愈來愈多,現在,他全身已布滿了膿皰和癰疽。
要知道,王子原來的麵貌很端正的,也曾風度翩翩,甚至可以說是威武的。
年少時的王子有一對靈活的淡灰色眼睛,有時會變得土狼一般殘忍,蘊含著喜歡統治別人的欲望。隻可惜他的父親長壽,把一切都改變了。
少年王子作戰時,曾被邀請為和事佬調停。那時他的官職隻是總督,但了顯示威勢和權力。在互相謁見時,王子毫不躊躇地在大廳中最中坐下,他認為這最尊貴位置就是他的。他叫一個諸侯王坐在右麵,王對這一點感到非常屈辱,因此一回去就鬱鬱寡歡的病死了。當時在特使隨從中有一個巫師,能夠根據人相確定人心。在仔細觀察城主的獨子後,巫師對王子野獸股眼裏射出來的光芒感到驚訝,當下就說:“這人一定會變成大人物。真奇怪他到現在還是個王子,他怎麼能忍下去!”
王子顯出一副厭世神態,慢慢地,一步步走進鬥場。他並沒穿世代相傳的寬袍,在他那件雪白羊毛織成的長袍上,披著一襲華麗的外套,一個金扣子在右肩那兒係住了,扣子上的寶石迎著太陽發出光芒。
王子蔑視整個人類,他拿著一根金頭手杖。雕刻家在杖頭上用精巧技藝雕刻著依蘭大戰的插曲。依蘭是廢都下屬一個城市,王子曾在該城附近打垮了造反的依蘭城主。枝頭上雕出了該城主向王子屈膝的情景。
王子右手無名指戴個金指環,上麵鑲著一顆巨大的鮮血似的紅寶石,上麵雕著的依蘭王被斬首的情景。王儲片刻不離手地戴著指環。大隊長凱旋時候,按照他那特有的脾氣,王子用它向大隊長誇耀戰功。這個指環在很久遠的未來,更是引起了王子和大隊長之間毀滅性的爭執。
王子聽到雷鳴般的掌聲,嘴唇上浮起一絲冷笑,低聲說:“拍吧,拍吧,你們這群蠢山羊!”
王儲的授意下,大隊長發出了開始的信號,五個鬥士出來了,列成縱隊沿著鬥場行進。
走在最前的是個小醜,他邊走邊表演著雜耍,後麵四個人中有兩個是巨人,剩下兩個即便不是巨人,也要比正常人高大的多。
這五個鬥士走過去後,跟著走來了一批花裏胡哨的鬥士,他們隻是負責表演的。雖然這些人中不久要送命,他們還是一麵走一麵安靜地交談。有個鬥士手裏拿著三齒叉和繩網,他身邊的鬥士的武器則是盾牌和短劍。角鬥時,他倆會成為一對,繩網鬥士就是用繩網去捕盾牌鬥士,如果盾牌鬥士沒被罩上,他就可以追擊逃開去的繩網鬥士。
行列末尾是十對蒙麵鬥士:不大的、有麵罩和帽翼的頭盔;小小的正方形盾牌;鐵製的護手,蓋住了沒有盾牌掩護的右手;一片鐵製的護膝,遮住了他們的腿。
他們的武器隻是短匕首,那與其說象短劍還不如說象普通小刀,頭盔附有一種不開眼的麵罩,麵罩上鑽著些很不規則而小望孔。這二十個不幸的人將要被人推到鬥場上,捉迷藏一般互相角鬥,他們可以長久地娛樂觀眾,引起一陣陣哄笑,直到打手用燒紅的鐵條把他們趕到一塊兒,使他們互相鬥死才止。
鬥士在觀眾的掌聲與喊聲下,在鬥場上繞了一圈。當他們在王子座位下經過時,就抬起頭來齊聲高喊:
“偉大的未來王,我們向您致敬!”
“唔,很不錯!”王子向周圍人說。他假裝用一個百戰百勝的統帥老練眼光,仔細地注視著下麵的鬥土。“都是些勇敢而強壯的小夥子!我就要看到出色表演了!”
鬥土的行列在鬥技場上繞了一遍,向王子高呼致敬以後回去了。閃爍發光的鬥場上留下了兩個麵對麵站著的人:魚網鬥土和盾牌鬥士。
一切都靜寂了,觀眾注視著那兩個準備廝殺的鬥士。盾牌鬥士身材高大,容貌俊美,顯得強壯而又靈活。他左手拿著個不大的盾牌,右手握著一把闊刃短劍,頭上戴著一頂銅盔。那個魚網角鬥土的武器隻是一把三齒叉和一張魚網。他穿著一件普通的短衣,站在盾牌鬥士二十步外,似乎正在考慮怎樣巧妙地用魚網把對方罩住。盾牌鬥士伸出左腳支持著微傾的身子,幾乎把短劍放到右大腿旁,等待著對方進攻。
突然,魚網鬥士拚命向前一跳,落到幾步遠,閃電那麼迅疾地向對方撒出魚網。盾牌鬥士向後一跳,幾乎把身體伏倒在地上,避開了魚網,接著就向魚網鬥士猛撲。魚網鬥士知道進攻落空,立刻飛也似地逃。盾牌鬥士急忙追上去,但魚網鬥士比較靈活,繞了一圈又回到魚網落地處,把它拾了起來。他剛剛站直身子,盾牌鬥士就追上了,正準備給他一下致命打擊,魚網鬥士卻突然轉身,急忙向對方迎頭撒出了魚網。盾牌鬥士趕忙向下一伏,躲避魚網,迅速地跳了起來,這時候魚網鬥土的三叉還是緊跟著刺了過來,尖齒隻是在盾牌上麵擦了下。眼見一擊不中,魚網鬥士隻得重新拔腳飛逃。
觀眾開始不滿喧鬧:一個不會巧妙撒網的鬥士的出場,是對觀眾的侮辱。
這次,盾牌鬥士沒去追魚網鬥士,反而折到另一邊停到丟掉的漁網幾步遠。但魚網鬥士好似識破了對方的計謀,趕快沿著鬥場嶺牆飛也似地跑。當跑到凱旋門,突然縱身跳到鬥場另一麵,那裏離魚網很近。
盾牌鬥士早已等候在那,他撲向對手,用短劍刺下去,於是幾千個聲音瘋狂地喊:
“殺死他,殺啊!殺死魚網鬥士!殺死這個沒有用的家夥!膽小鬼!殺啊,殺啊!送他到河旁去捉青蛙!”
被觀眾的高喊鼓舞的盾牌鬥士,繼續對魚網鬥士攻打,臉色慘白的魚網鬥士努力不讓對方接近,一麵揮舞著三齒叉圍著盾牌鬥士團團打轉,緊張地施出所有力量,想趁機搶起魚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