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球偏了。在我們六雙眼睛熱切的期盼下,球微微地、令人欲哭無淚地偏了,打在左側的門柱上。命運之門終於沒有敲開。
說不出來那一份惋惜和心痛。如果不是親臨現場,沒有聽到那一聲美妙的腳尖和球的撞擊的巨響,也許我這輩子都體會不出球迷們為什麼常常會在場中痛哭、大罵、投擲髒物和打架。我懂得了什麼叫“失之交臂”,什麼叫“差之毫厘”,實際上這就是命運的捉弄,沒有別的解釋。
我們預感到比賽會沒有結局,肯定會延時,或許還要靠金球決勝負。我們互相核準著手表上的時間,擔心會因為延時過長而耽誤了晚上八點開始的正式會見和宴會,那將是很失禮的事情。
小夥子重新坐下來,挺直腰背,坐得如同泥雕木塑。從他雙肩和腰背的線條來看,他比先前更加緊張,以至於整個的身體發緊,僵硬。
十五分鍾又過去了,眼看著比賽就要結束了,卻在這猝不及防之間,韓國隊的明星射手李東國逮住機會一腳射門,把球喂進了門洞。
巨大的、無邊的悲哀刹時間籠罩了我們,使我們有整整三分鍾的時間啞口無言,不知道說什麼好,什麼都說不出。看台上韓國人和日本人的歡呼聲呈波浪狀地起伏,鼓聲響得狂野而喧囂,轟轟地將我們可憐的六個人埋進了悲哀的山穀。小夥子已經徹底地喪失了信心,他不敢也不願意再看,最後的十分鍾時間,在周圍一浪高一浪的人聲鼓聲中,他轉身趴在椅背上,臉埋在肘彎裏,一動不動地靜默到終場。我不知道他哭了沒有,我絕對相信他的一顆心已經被淚水浸泡得膨脹和發白。他是個多麼渴望見到勝利和輝煌的矜持的球迷啊!
最後的十分鍾裏,奇跡終於沒有出現。實際上我們也沒有指望有奇跡出現。
綠茵場上,雙方球員草草握手之後就退到休息室。中國隊員們在休息室裏會想些什麼,說些什麼,我無從知道。我隻看見場中工作人員飛快地忙碌起來,為即將到來的韓國隊的領獎儀式做準備。日本的攝影記者們更是蝗蟲一樣在場邊散開,各各占據著有利位置,把炮筒一樣的相機架設和調試到最佳狀態。我身邊的日本啦啦隊已經紮好了頭帶,披掛上帶“忍”字的日式和服,專門的後勤人員正從看台下變戲法一樣地運上一盒又一盒糕點,忙而不亂地分發給大家,吃胞了肚子才有勁喊加油啊。而在另外一邊的看台上,沙特隊的球迷們也已經穿上了綠色和白色的服裝,把同樣顏色的大旗小旗舉在手中,嚴陣以待,大有跟日本啦啦隊一決雌雄的意思。畢竟這裏是黎巴嫩,阿拉伯人的世界,從人數來說他們已經占有了優勢。
好戲這才要開場呢,沒有人再記起剛才的中韓之戰,就仿佛那是一場微不足道的預演,幕落了就過去了,情節和演員水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這時候,在全場觀眾整體激動起來,要把自己投入進大渲瀉大狂歡的時候,北京小夥子一聲不響地站起來,卷起手中的國旗,沒有跟我們打一聲招呼,堅決地、頭也不回地走了。我想他的心情太過悲哀,無法再把自己融進眼前的歡樂。雖然十美元的球票中有八美元的價值在下一場比賽,他還是要走。這個傷心的球迷,這個孤獨的旗手。
記下以上的這些,也是替我們全中國的球迷泣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