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神色如常,獨自沉默地坐在車廂裏,但心中卻並不平靜,他腦子裏全是剛才的一幕幕:麵巾女子舉著虹玉,柔弱女子整理胸前的發絲……
感到有些煩躁。
楊智駕著馬車朝著自家院落的方向駛去,並未對後方車廂中的沉默感到奇怪,因為他眼中的景陽是一個總是很冷靜,又學來了衛劍的冷漠的一個人。
隻不過衛劍比起他,還是冷漠了無數倍。
楊智突然覺得自己應該開口說說話,雖然可能說了景陽也不一定要理他。
他是知道景陽與那位柔弱女子有怎樣的關係的,而且自己兩次粗魯地向這位殿下動手,即便是好心,也是有罪的。安慰也好,請罪也好,自己不該也這樣沉默。
他剛剛準備開口,後麵的車廂就傳來了景陽的聲音。
“她沒有認出我。”聲音還是很平靜,不過楊智知道他心中的失落。
“隻是沒看到殿下而已。”楊智駕著馬,回答道。
“不是很好嗎,我們有很多麻煩,不認出來也好,幸虧楊伯,我才沒釀成大禍。”
楊智想說話將這對話保持下去,又不知該怎樣去接,思索了幾息,道:“殿下如何看待她?”
景陽掀開馬車窗的簾布,看著街道,並不回答,而是說道:“我剛才第一次喪失冷靜,是因為憤怒,第二次,是因為思戀。”
不等楊智回答,他問道:“在朝堂時,你有朋友嗎?”
“我?”楊智一愣,沒想到景陽會問他這樣一個問題,對於他這樣一個年過不惑的人來講,這個問題顯得很幼稚,由一名十六歲的少年提出,顯得也很無聊。他這才想起這位他一直認為心智遠超年齡的殿下,其實不過還是個孩子。
思考了片刻,他心裏一陣空蕩蕩,恰是這個幼稚的問題,問在了他心坎上,他幹笑兩聲,道:“沒有。”
大寅王朝統治中州時,他是禁衛軍總兵,哪裏有時間交朋友。
“沒有朋友很難過吧。”景陽淡淡地問。
楊智點點頭,忽然想起自己點頭了景陽也看不到,補應了聲“是"。
景陽長呼了口氣,道:“我和她從小便相處在一起,不,準確的說就是小時候相處在一起,那時候她的舅舅還是鎮北大將軍,那時候她的母親還不是如今最高貴的女子。”
說這句話的時候景陽又緊緊地攥緊了拳頭。
“那時候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五歲那年,李若思要接她離開,我倆才依依不舍地分別,幾個月後,就傳出了鎮北大將軍領兵造反的消息。”
“一轉眼,十一年過去了,皇城,除了記憶,已沒有一樣屬於我。”
他說得很落寞,楊智靜靜地聽著。
“父皇死了,母妃死了,十年隱姓埋名,除了你們外,我本已不奢望還能有其他的人能提醒我——我是大寅太子。可是她出現了,她幾乎承載了我在翰伊城的所有記憶,所以……剛才我失去了冷靜。”
“我相信你可以理解我的感受,我難以言明。”
楊智沉默不語。
“不過沒認出我也好,我這樣的人,本就不該有朋友。”景陽把頭靠著車廂壁上,車廂搖晃,不斷磕著他的頭。
楊智清楚的,十年裏他們一直生活在這個小鎮,可是景陽卻沒交過一個朋友,有人主動與他交談他都是冷冷地不去搭理。楊智忽然明白了為什麼,為什麼景陽要學衛劍的冷漠,除了崇拜外,也是想靠這層冷漠來拒絕他人,不想讓自己去牽連別人。
因為這位殿下注定了要站在生死之線上。
他對這位小殿下的尊重更深了幾分。
他不知怎樣回答,也知道不必回答,殿下心情不太好,該讓這位年少的殿下好好靜一靜,於是依然沉默著。
楊智將馬韁揚上,準備加快速度,早些回到院子裏,忽然覺得不對勁,剛才一直在思考,並沒有去留意四周,此時安心下來才察覺到一股鬼鬼祟祟的氣息。
那名背著劍地老者正遠遠地跟著。
在一個交叉口,馬車悠悠轉向,老者保持著距離跟在其後。
馬車離本應到達的院子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