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覺得是武俠片在我年少時的純潔心靈裏投下了陰影。那一年的江湖上正在流行一部叫《少林寺》的片子,當年人們通常把此類“群毆”叫武打而不是武俠。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全國的小朋友都像中了魔一樣要去少林寺學藝,有人半道兒被警察叔叔從火車上截回來,剛送到家又準備爬火車去河南。那年報紙上這樣的消息特別多,我們單純地以為一路饑寒交迫暈倒在寺院門口就能被恩師收下,還恨不能在江湖上有個殺父仇人什麼的,可命運經常是幾經周折回家後被家長一頓臭揍。
我屬於膽子小的那類,從懂事的時候媽媽就教導我不要亂跑,馬路上有拍花子的,很有可能找不到家而被人販子賣了,所以我的活動範圍也就在樓前樓後,連馬路都很少過,但這並不能阻止我有行俠仗義行走江湖的理想。那年頭兒在馬路邊有很多吞大鐵球並拿磚頭往自己頭上狠拍練硬氣功的,看到他們,我打算自學成才,所以在我上一年級的時候從新華書店買了一本《青年長槍與棍的對打》,回家後就從廚房拿了兩樣兵器,我手持菜刀,弟弟握著擀麵杖,一招一式虎虎生風。我現在都特別感謝鄰居二姐,她不僅一把奪下了菜刀,還讓我弟把擀麵杖放回原處,我們很服她,覺得她的武功很高。
那一年的江湖,刀光劍影。
當時的孩子好不容易走出“少林寺”的陰影,到初中的時候又中了金庸、梁羽生、古龍、蕭逸的毒。當武打變成武俠,我們個個懷疑自己的身世,以為哪天會遇到一高人授以武林秘笈,運氣好的還能當個幫主。我們都想去光明頂,都想在洞穴裏遇到小龍女。我們以為自己就是正義,以為在命運最不濟的時候還能當個有理想有尊嚴的乞丐加入丐幫。初二的時候我夜以繼日地看武俠小說,當然通常在小說的外麵罩了本英語化學之類的掩人耳目。蒙過家長,騙不過眼睛雪亮的老師,當年哪個老師的辦公桌上不擺著幾套沒收的武俠小說?為了那個江湖,當年全班46人,我考42名,物理35分。我最好的朋友那次英語才考5分,看這等分數,誰會想到滿分是100?
那一年的江湖,忍辱負重。
當我終於能叼著半條黃瓜站在電視前對林平之那個年輕的人妖指手畫腳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成熟了,武俠的世界僅僅是我娛樂生活的一部分。在我的心中,俠客死了。《雪山飛狐》熱播的時候我把金庸筆下的人物統統解構了一遍,才發現那些大俠們人性中的狹隘,而所謂的江湖不過是些小混混你爭我奪明爭暗鬥的所在。
滅絕師太在峨眉之巔炮製口服液,楊康在鐵掌峰上放言青春殘酷物語,郭芙誓與往事幹杯隻因其父母是名人,小昭在光明頂上開始柏拉圖式的幸福生活,金蛇郎君在山洞裏為心愛的姐姐逗小烏龜……
那一年的江湖,秋水長天。
後來一些自以為是的人把金庸捧上了天,並按中國四大名著的規模在央視戲說江湖,它讓一個叫李亞鵬的人自以為是武林盟主,表情非常“東方不敗”。或者是不斷翻新演繹的新武俠劇顛覆了我們那麼多年積累起來的對俠客的好印象,看那些吊著鋼絲繩在煙火裏滿天飛的大俠,還不如去看一場猴戲,至少人家耍的是真功夫。至此,我的武俠世界瓦解了,雖然書架上還插著那本已經發黃,才一毛多錢一本的《青年長槍與棍的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