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K 孔乙己(1 / 2)

17K的網站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開頭一個簡化的首頁,首頁裏麵並排著六個頻道,可以分類找書。看書的讀者,傍午傍晚散了工,下了學,每每花十幾分錢,看一篇書,——這是兩年多以前的事,現在每篇要降到幾分錢,——在電腦前坐著,爽爽地的看了休息;倘肯多花十分錢,便可以買一張貴賓票,或者投給鮮花,做對作者的鼓勵了,如果出到幾十分,那就能買好幾張貴賓票,但這些讀者,多是看白書,大抵沒有這樣闊綽。隻有入了vip的,才踱進書評區裏,送花送票,慢慢地坐看。

我從十二歲起,便在網上的文學站裏看書,朋友說,嘴太毒,在其他站把幾個作者說得太監了,後來就跑到某某站來。某某站的作者們,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他們往往要親眼看著你是不是vip,看你注冊了多長時間判定是不是馬甲,又親眼看你訂閱,然後放心:在這嚴重兼督下,看盜版也很為難。所以過了幾天,朋友又說我幹不了這事。幸虧新開了一家網站,閑著無事,便改為專到17K看書來了。

我從此便整天的坐在電腦前,專看我的盜版,有時兼職網編。雖然沒有作者說我,但總覺得有些單調,有些無聊。論壇是一副冰冷,作者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隻有孔乙己發書,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

孔乙己是寫網文而不斷修改的唯一的人。他文筆很尖銳;人物刻畫情節之中時常加寫冷幽默;一點文化底蘊滲透其中。寫的雖然是長篇,可是字斟句酌,似乎十多年也寫不完,也有時斷更。他的書裏,總是挖一些深坑,教人琢磨不透。因為他姓孔,別人便從描紅紙上的“上大人孔乙己”這半懂不懂的話裏,替他取下一個綽號,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發書,所有看書的人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他不回答,對編輯說,“要兩個推薦,要文字廣告。”便排出九萬大字。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一定又斷了讀者的更了!”孔乙己睜大眼睛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汙人清白……”“什麼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又沒有更新,被讀者捉住,吊著打。”孔乙己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斷更不能算太監……斷更!……寫書人的事,能算太監麼?”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天災人禍”,什麼“不測風雲”之類,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書評區裏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人家背地裏談論,孔乙己原來也寫過書,但終於沒能大賣,又與編輯爭執;於是愈混愈窮,弄到將要被封殺了。幸而17K開站,便跑來寫書,混一口飯吃。可惜他又有一樣壞脾氣,便是喜歡叫真。寫不到幾天,便修改好幾次,有時連人帶書,一齊失蹤。如是幾次,看他寫書的人也少。孔乙己沒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斷更的事。但他在我們站裏,品行卻比別人都好,就是從不拖欠;雖然間或沒有碼出來,暫時發個公告,但不出一天,定然補上,從公告上拭去了自己的名字。

孔乙己發過一篇書,漲紅的臉色漸漸複了原,旁人便又問道,“孔乙己,你當真簽約了麼?”孔乙己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連個低保也撈不到呢?”孔乙己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裏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仙俠修真之類,一些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哄笑起來:書評區裏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發幾句書評,別人是決看不出的。而且編輯見了孔乙己,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便隻好向讀者說話。有一回對我說道,“你寫過書麼?”我略略點一點頭。他說,“寫過書,……我便考你一考。茴香豆的茴字,怎樣寫的?”我想,討飯一樣的人,也配考我麼?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孔乙己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能寫罷?……我教給你,記著!這些字應該記著。將來做主編的時候,寫賬要用。”我暗想我和主編的等級還很遠呢,而且17K的主編也從不將茴香豆用上;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是草頭底下一個來回的回字麼?”孔乙己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鍵盤,點頭說,“對呀對呀!……回字有四樣寫法,你知道麼?”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關了網頁。孔乙己剛調好五筆輸入法,想在QQ上打出來,見我毫不熱心,便又歎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