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國來使,西乾教門主姬潯……到……”
長長一聲唱名,驚起皇宮天邊那輝煌黎明。
石青色小轎停在日宸宮前,好似一枚煙沙碧玉,落在漢白玉盤上。一抹纖細紅影掀簾下轎,姬潯緩步在容紹麵前。姬潯衝他極溫和的一笑,那眸子卻仍含著幾分寒意。
“特地等著本尊吧,燕親王殿下真是有心了。”
等她?倒真是不自量力!容紹不屑地冷哼一聲,沒有接話。眼光倒是在轎子外沉默的七葉身上頓了頓。
隻帶了一個護衛嗎……她倒是還有點分寸。
他側身向她看去,姬潯身穿一襲石榴紅千瓣錯金梅花紋曳地宮裙,外罩紫色雪狐立領裘衣,長發綰成狄國女官專梳的飛燕高髻,髻邊著七寶玲瓏簪,墜下細細的銀絲串珊瑚珠流蘇。移步間,裙褶間流光熠熠,華貴非凡。
她平素蒼白的小臉上抹了淡紅胭脂,煙眉描作遠山黛色,更顯出幾分豔麗。她盈盈笑著,懷中抱著玉盒。風貼著她的衣角吹起一縷柔軟的墨色散發,發梢飄揚,似要觸到他玄色衣袍上。
容紹麵上一冷,退後一步。
姬潯滿不在乎地越過視線,隨口招呼著七葉隨行跟著。突然點漆眸一眯,皺著眉上上下下打量了那雪色駿馬一番。看到它額前那簇暗紅細紋,她突然眼睛一亮,脫口而出:“千裏神駿,踏雪步影!”。
狄夜身為狄國殤炎帝,以殘忍暴虐聞名天下。但這般的他卻有個怪癖,就是對收集名劍、名馬有著超乎想象的執念。據說當年他滅三國,就是因這三國國主各藏有青閔,念霜這兩把當世名劍和驚雷這匹能日行萬裏的好馬。
狄夜征戰靖國三次未果,也難怪對這遠在驚雷之上的步影念念不忘。旁人不知,但她姬潯可是幾乎天天聽著狄夜在耳邊咬牙切齒地念叨這匹神駿種種好,一講到容紹便嫉妒的碧色雙眼都泛著紅光。
可惜她最不喜白色,若不是還存著那麼幾分好奇,這白馬兒她隻怕是看也不會看一眼……
沒想到她能認出這四大名駿之首的步影,容紹有些驚訝,看向姬潯的目光中多了一絲探究。可此刻姬潯視線已掃進大殿,她攏了攏長袖,麵上端起端莊的微笑,七分矜持三分驕傲,怡怡然踏上了日宸殿前的台階。
她漆黑的眸中映出輝煌宮室,威嚴大氣。天邊旭日升起,虹光如練,雲霞似錦,她披著這華光彩霞,步步上前,仿佛向這天下高呼她的到來。
七葉抬頭看著她的背影,有一瞬的恍惚。隨即他垂下頭,跟在姬潯身後入了殿。
日宸殿內,兩側立著文武百官和諸位王侯。他們身著靖國青藍色朝服,一襲紅紫交錯,豔麗明豔的姬潯的到來瞬間成了眾人焦點。眾臣皆盯著這含笑步入殿中的女子,眼中有冷漠、厭惡、興奮、警惕、好奇、恐懼種種複雜的情緒。
更有甚者,見她頭上高梳的飛燕髻,當下低低冷笑:“北狄蠻賊……”。
姬潯默默地承受著這些目光,目不斜視直走到大殿中央後才停住腳步。那石榴紅的百褶裙裾灑在雪白的殿上,好似雪上落紅般豔而冷。她淺笑著抬起下巴,好似無意般四下掃了眼殿內眾人。那細細描畫的眼角飛斜,點漆明眸好似刀鋒般明亮,掃視之間竟帶來一份沉重的壓迫感。
眾臣定著這駭人的眼神,忽然想到昨天尚陽街上的傳聞。說是一紅衣女子擅闖嫿香樓,領著七個青衣護衛當街燒了燕親王的馬車,膽大狂妄令人發指!
那隨她而來,此刻站在殿門口的護衛卻是身著青衣……莫非……就是此女!
殿內慢慢寂靜下來。
姬潯恭順地笑著,捧上手中的玉盒。一內侍太監走上前來,小心地用黃金翡翠盤接過玉盒,小步疾行,上呈給孝安帝。
“小女姬潯奉狄國殤炎帝之命出使靖國。因狄國皇製,帝每年年末入我北疆天寺靜心潛修,淨身食齋,以真心侍奉我狄國大巫王。但半月前,帝於巫王金像前冥想之實竟夢見一片刀光劍影,浮沉血海。帝心悸驚坐,寢食難安。因曾與靖國有征戰之實,帝入夢後往往憶起當年舊事,痛心疾首夜半垂淚悔其殺孽。因小女為西乾弟子,且多年前居於靖國,對靖國多有了解,故派小女先前來任官於靖。帝將於兩月後前來靖國,欲效大虞與靖結百年盟約,再不犯靖國邊界!”大殿上,女子朗朗道來,聲音清脆響亮,表情甚是誠懇動人。
大殿上即刻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幾個位高權重的老臣漲紅了老臉全身顫抖,幾乎用了全身力氣才克製住自己要一躍而起破口大罵的衝動,在內心仰天咆哮:“胡說!”。
胡說,當然是胡說!
狄夜淨身齋戒?狄夜寢食難安?狄夜半夜驚夢垂淚?狄夜悔過殺孽問罪靖國?!簡直是笑話!天大的笑話!
楚霖瞠目結舌地看著滔滔不絕,搖頭晃腦的女子,有辱斯文地張著大嘴吃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