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甄府正室的臥房中,甄夫人宋柔依然怔怔的支著肘倚坐在貴妃榻上,隨意蜷著身體,薄薄的鵝黃繡玉棠富貴薄毯子蓋在腿上,她望著一旁圓桌上的赤金銅流雲紋蓮座燭台上那搖曳跳躍的橘黃燈火,眼神有些迷離,神思也有些恍惚起來。
眼前出現的,盡是甄老爺甄格非的音容麵貌,有初次見麵的四目相對,有洞房花燭的俊朗儒雅,有夫唱婦隨的幸福悠閑,有遭逢大難後的溫柔撫慰,有頂住外界壓力的強顏歡笑,有……,不知什麼時候起,剩下的,隻有一張麵容,那就是冷峻。
她和他之間,居然也會有無話可說的一天!
宋柔輕輕的笑了,笑得無限悲傷與淒涼。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皇帝不仁,以萬民為芻狗。
如果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人偏聽偏信,是不是一切就會不同,就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是不是他們依然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他們的婚姻雖然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她和他都清楚,在那之前,他們見過麵的。萬千人群中,不偏不倚,不快一秒也不慢一秒,隻那輕輕一回眸,四目相對,她看進了他的眼睛,他也看進了她的眼睛。那時候並沒想到這人便是自己命中的夫婿,但當此事變成現實,卻又叫人多麼的意外欣喜!
當時的他們,是上京裏所有青年夫妻羨慕的對象,丈夫才高八鬥,前途無量,一表人才,為人正派,品格端方,待人謙和,疼愛妻子;妻子出身名門,年輕美貌,溫柔大方,知書達禮,婚後生活恩愛甜蜜,相敬如賓,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
最讓人羨慕的,無疑是她了。上無公婆需要伺候立規矩,丈夫年紀輕輕身居要職,對她專房獨寵,別說小妾,通房也沒有一個。哪怕她多年無出,連娘家人都勸她要大度一點,丈夫卻反而溫言安慰,說年紀還輕,慢慢來,不用著急。那時候的她,覺得掉進了蜜罐子裏似的甜!他們之間的感情,直到宋家出事,亦不曾改變半分,然而,卻終究因為這件事不得不改變!
她不得不為他納妾,他知不知道,白姨娘、劉姨娘進府的時候,她臉上微笑著,心中卻在滴血。她是在意的,卻不得不強迫自己咽下這口苦水,那種滋味,就是此刻想來,仍覺得挖心挖肺的難受。
後來,沈姨娘母女又來了。她們是他的恩人,他感激她們,她也同樣感激她們。可是漸漸的,她發現這對母女並不像表麵上那麼善良淳樸。她好心提醒他,卻多次落入她們母女設下的局,她質問,她們嚅嚅怯怯;她訓斥,她們哭泣認錯;她越是氣急敗壞,她們越是誠惶誠恐;他看不下去忍不住插嘴,她明明知道不應該卻忍不住跟他爭吵,到後來,他連吵都懶得跟她吵了,隻是用一種漠然的神色對著她。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他對她的稱呼也變了,不再微笑著喚她“阿柔”,而是疏離的稱呼她“夫人”!夫人,嗬嗬,自己可不就是他的夫人嘛!
從此,他與她之間更沒好話,說不上幾句便要拌嘴,十次有九次以兩人俱暴怒而散。她的心更冷了,如果不是有這一雙兒女,她恐怕早就自求下堂而去。她宋柔不是個看人臉色過活的。
不是沒想過從沈芸霜手裏奪回管家權,隻是,她連他都失去了,奪回管家權又有什麼趣味?他們雖然每每不歡而散,但是她相信他絕不會虧了她,她不需要靠管家權來保自己的權威和地位。她也不想管他的事,她如今的心思隻在一雙兒女身上,管好他們,便是了!
然而,女兒甄鈺出事之後,她才明白自己錯了,錯得離譜!如果內宅大權牢牢掌握在她的手中,沈芸霜母女就敢這麼囂張算計她的女兒?這次是鈺兒,下次呢?是克善還是她自己?甄夫人突然就驚出了一身冷汗,手上緊了緊。
耳畔不覺又浮現出甄鈺的話,她說,“爹是家裏的頂梁柱,是我們的天啊!”甄夫人一下子有些心煩意亂起來。她是正室夫人,又有兒子傍身,管家權如果她想要回來,隻是一句話的事。但是,如果這麼做的話,甄格非會怎麼想?沈芸霜母女定會在他麵前作出一副楚楚可憐欲說還休的模樣,他對她們隻會更內疚、更維護,這是她不願意看到的。看到了心裏會添堵,會短命不知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