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動作從容緩慢而嫻熟,眉宇眼角帶著一抹凝重和虔誠,計侯爺在一旁靜靜的看著,目光閃動,心潮起伏,腦子裏突然亂起來,仿佛有什麼東西被從記憶深處翻騰了出來,若隱若現,似有若無,他急切的想要抓住看個清楚明白,卻始終隔著一層迷霧,怎麼樣也繞不過去,看不清楚。
“邵阿姨真傻,”上了香,甄鈺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計侯爺說:“她若是主動來找侯爺,想必一切便會不同,侯爺也不會——”甄鈺說畢,低垂的眼眸悄悄注意起計侯爺的神色來。
隻見計侯爺眼中一黯,轉過視線望著邵心萍的牌位,黯然的眸光中情不自禁的又展露出兩分眷戀和柔情,不覺順口就輕歎道:“當年我出征之前,曾派了家人前往接她們母女,沒想到中間出了差錯,家人帶回了她們母女死於意外的消息——”
計侯爺心頭一震,眸中光芒大盛。找回了那假冒的女兒之後,他滿心歡喜自然不會過多再去追究舊事,後來假冒的女兒身份被拆穿,忠勇侯府一度陷入醜聞的漩渦中心,後來又發生了南疆叛亂之事,他被家中和朝中諸事纏身焦頭爛額,沒有來得及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邵心萍母女既然被傳死於意外,又是如何逃過一劫?而這個“意外”到底是個什麼意外,是自然的意外,還是人為的意外?不早不晚,為何偏偏是他派人去接她們母女的時候卻又出了意外?難道是夏管家——
計侯爺在心中搖搖頭,夏管家不見得讚同他將邵心萍接回侯府,但是也不會因此而害她的性命,別的不說,寶兒也是他的骨肉,夏管家怎麼敢害他的子嗣!
甄鈺心頭亦是大震,她從來不知,計侯爺也曾經派人去尋過她們母女。如此說來,當初去的,該是前後兩撥人,計侯爺的人應該是後到的那一撥。
甄鈺瞥見計侯爺的神情,手心不由得緊握了握,麵上卻是一派平淡自然,仿佛在說的是與自己混不相幹之事。聽了這話她露出恰恰適當的驚訝,說道:“竟有這等事!人命關天的事,若不是親眼所言,家下人哪兒敢用假消息糊弄主子!這麼說來,當年的事還頗有幾分複雜呢!”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十幾年,但是人命關天的事,官府亦有襠可查。火中喪生的那八條人命,至今仍是未被破解的懸案,計侯爺隻要起了這份疑心,就一定會插手, 順藤摸瓜,亦未可知。
那無辜喪身的借宿婦人母子,她也很想知道他們的身份。說到底,是她們連累了人家。
計侯爺麵色又沉了兩分,回想起當初夏管家向他回話時那篤定的語氣和神情,甚至還主動在他麵前發誓,絕不是撒謊,反而還有一種“幸虧天意如此”的僥幸。他當時深信不疑,聽到這個消息心神俱碎,後來俗事纏身,也就沒有再派人前往查探。如今想來,夏管家那麼篤定的語氣,顯然是認定邵心萍已死,可是實際上,她卻沒有死,那麼他到底為何會如此篤定?
計侯爺默不作聲,隻聽得甄鈺又有些疑惑不解的輕笑道:“倒是奇怪,邵阿姨怎麼讓寶兒姑娘姓‘鄭’呢?”
計侯爺聽甄鈺這話仿佛有懷疑邵心萍改嫁、寶兒不是他女兒的意思,忙回神解釋道:“心萍的娘姓鄭,唉,她也許是怨我吧!”邵琬清可是說的清清楚楚的,心萍不曾改嫁,她的心裏至始至終隻惦記著他,他不容人哪怕隻有半分玷了她的名聲。
甄鈺雙目盡顯同情,十分認同的點頭歎道:“是啊,隱姓埋名必有苦衷的,不然,邵阿姨何必如此委屈寶兒姑娘!”甄鈺說完這話,向計侯爺陪著笑了一笑,屈膝微微福身道:“侯爺您請便,侄女出來的久了,該回去了!”
計侯爺一時也未多想,蒼白的臉上勉強掙出兩分笑容,抬抬手點頭道:“去吧!”
甄鈺微微躬身點頭致意,轉頭緩緩去了。
該說的她都已經說了,他是個聰明人,許多事情要查起來,也比她方便得多。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計侯爺一時有些怔忪,心頭猛然劃過一道亮光,頓時臉色大變,腳下重重一頓,幾欲站立不穩。
邵心萍對他的心始終不變,寶兒又是他的女兒,她卻不讓她從他的姓,難道真的是有苦衷?隱姓埋名?為何要隱?為何要埋?與其說是對他怨恨,細細想來,倒更像是在逃避躲藏什麼……
計侯爺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腦子裏揉成一團亂麻。許多原本清晰的思緒反而又變得綽綽約約起來,且有些線索,下意識的,他不願意深入細究,因為那般的結果,是他所不願意,不忍亦不敢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