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飛機那天陰霾滿天。
窗外隻見大霧,空氣指數破表。飛機滿員,前後左右的人都神情亢奮,過道裏擠滿為爭奪行李架吆三喝四的乘客。小雪的旁邊坐一個五十幾歲的中年婦人,似乎是初次去澳門,一坐定就抓住小雪聊個不停,充滿向往地從風景名勝問到贏錢的訣竅,虧得四周人聲嘈雜,她扯著嗓子竟不嫌累。
幸好空姐走過來打斷她們。空姐提醒大家,飛機即將起飛,各種通信設備都要關掉。
去澳門的事小雪還沒有告訴阿遠。可是坐在那裏想了又想,說好了要彼此信任的,有意瞞著算怎麼回事,因此還是在關機前最後一刻給他發了條短信:正在去澳門途中,周日回來。
為了避免和鄰座講話,她閉上眼睛裝睡,隱約間感到飛機遙遙升到空中,四周的人聲被發動機的嗡嗡聲掩蓋,空姐推著飲料車走過來又離去。當她真的開始昏昏沉沉,忽然有人在頭頂叫她:“咦,好巧,這不是厲小姐?”
她睜眼抬頭,驚詫地發現,和她說話的是不久前見過的那位深哥。
她故意錯開了沒和鄭賀同一個航班,沒想到在這裏遇到深哥。她還沒回過神來,深哥已經自來熟地和她的鄰座搭上了話,要和那位婦人換座位。他的座位在頭等倉,好吃好喝還有免費電影看,她的鄰座自然十二萬分願意,二話不說拎起行李走了。
深哥坐下來,一手支著腦袋:“哈,你我有緣哦,前麵的洗手間有人,我才往後麵來,怎麼就看見你了。”
她點頭表示同意。果然是有緣,她剛才悶頭睡覺,路過估計隻能看見個後腦勺,竟然還能被他認出來。
他略抬一抬眼皮子:“一個人去澳門玩?”
她想了想,既然碰巧遇見了,不如旁敲側擊一下,說不定還能探聽到什麼有用的信息,於是笑了笑:“是啊,不瞞深哥,我覺得澳門挺刺激,也算是常客了。”
深哥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地看過來:“真咯?我家就住澳門啊。我說你我有緣啦,我和美女緣分都不淺啦。好可惜,不可以追你,鄭少會呷醋。”
她皺眉忽略他語調裏的調笑,想了想問:“深哥和鄭賀認識很久了?”
“係啊,”他說,“鄭少沒說起過嗎?我和鄭少,十年前就是澳門好有名的人物了。等下你去賭場的荷官那裏問問,濠海三聖,沒有不知道的。”
她試探:“三聖?為什麼叫三聖?”
他笑起來:“賭聖啦。我和鄭少搭檔,還沒有不贏的時候呢。”
她小心翼翼地問:“搭檔?去賭場玩還要兩個人搭檔啊?”
深哥沒心沒肺地笑:“當然啦,美女。想要掙錢一個人不行啦,有時候一張桌七個人,六個都是玩家。我和你們鄭少下場子,有時候還有人搭夥在房間裏……”
她覺得心裏噗噗直跳,那些真象,如沉在海麵之下的暗湧,呼之欲出,雖然心裏早知道,可是從來沒這麼接近過。她也有聽說過,有人將微型攝像頭帶進場,一人躲在場外通過攝像機偷看牌,再用現代通訊設備傳話給場子裏的賭客。很想直接質問,原來你們用的是這種手段?你們到底坑過多少人?可是不能,問來也沒用,沒有真憑實據,又能拿他們怎麼樣?況且誰會這時候露底細給你,授人以柄,除非你是他最親密的人。
果然,深哥似乎失言的樣子,立刻打住了話頭。她隻好裝沒聽懂,擺出十分驚喜的笑臉:“這麼說來深哥你是高手。什麼時候帶我去見識見識?”
“好說好說,美女肯賞光我好榮幸啦。”他笑得歡暢,說罷忽然沉了沉嘴角:“真的沒聽說過濠海三聖?倒是怪了,鄭少沒同你講,那也情有可緣。可是講到那另一聖,聽說你亦識得啊。”
她驚訝:“我認識?誰?”
他笑:“孟懷遠啊。”
她的腦袋裏“轟”的一聲。飛機的發動機嗡嗡地轟鳴,其實即使鄰座說話也聽不真切。她怔怔不說話,深哥俯過身,幾乎是在她臉旁私密耳語:“濠海華庭,就是葉家的酒店,你一定有去過吧?當初在濠海,就數孟懷遠風頭最健啦,Black
Jack 做card
counter對他算是簡單,那一手Texas
hold'em(德克薩斯撲克),嘖,打得實在漂亮,贏誰輸誰,都看他心情。”
離得太近,深哥的氣息直噴到她臉上,她隻覺得頭暈,茫然問:“怎麼可能想贏就贏?除非出老千。”
他在她耳邊輕聲笑起來:“出千?美女,不要講得那麼難聽嘛。他人聰明,幾局牌下來就能摸透人的牌路,加上記性好,算得精,大部分時間不用出千也贏得好容易啦。”
飛機的嗡嗡聲叫人煩躁,耳邊人的聲音象在蒙在棉絮裏。腦袋裏空空一片,也仿佛雲裏霧裏,她隻是不斷告訴自己,也不見得象他說的那樣,不見得,陌生人的話不能信,阿遠不是那樣的人,誰還沒在澳門玩過幾手。
深哥說得興起,略搖了搖頭:“嘖,不過他那個人不知好歹,假惺惺。賭桌上願賭服輸,輸光錢有人跳樓,又不是第一次啦,和他什麼關係。偏他要假裝良心過不去,還專門在大學辦個獎學金,供那個人的女兒讀書。人都死了,有什麼用,不是假惺惺嘛。”
深哥的聲音絮絮飄來,她的心猛地一墜,象揣了個秤砣,忽然沉到海底,半天才顫聲說:“那麼說來,阿遠的第一桶金是這麼來的。”
怪不得他諱莫如深。所謂的商業機密,如此見不得光。那天深哥說大家都差不多,原來是這個意思。那天肖柏華說對師兄沒有怨恨,原來是有那樣的緣故。阿遠過去的事她知之甚少,原來真的知之甚少。胸口隱隱綽綽的一點鈍痛,慢慢蔓延開來,仿佛四肢百骸也隱隱作痛,半天回過神來,忽然發現捏緊了拳頭一手心的汗。
誰知深哥縱聲嗬嗬一笑:“第一桶金?美女,你想得好簡單,哪裏有那麼容易發財?那為何這許多年,深哥我現在還在圈裏混呐?小小玩一下可以,玩太大賭場的保安不是光領薪水不做事的,更不用提賭場養的那些黑幫,分分鍾搞死你。”
他直起身子拉遠了距離,看她的目光意味深長:“若不是被葉小姐看上,孟懷遠哪裏會有今日?”
她傻傻問:“葉小姐?”
“係啊!”深哥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葉小姐,就是濠海的老板來的嘛。孟懷遠在她場子裏混,她哪有不知道的?也算他運氣差,贏了錢全部投在股市裏,正好碰到金融危機,那就血本無歸嘍。聽人講他差一點流落街頭有沒有?總之是沒再在濠海看見他了。但是啊,等他後來返來濠海,西裝筆挺已經不一樣嘍。你猜看看,點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