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時甚至有些慶幸,想起他時總是頭疼的腦袋一片空白。她也終於不用折磨自己一遍遍想,到底是恨他還是愛他了。
結婚十幾年,她沒想過他。每次主動回娘家,也是肖風提議的。一到家就鑽到廚房幫媽做飯。飯桌上不看人,不說話,隻笑著給女兒夾菜。
小兔在她麵前笑著講外公對她多好時,她會瞪女兒一眼。女兒被她瞪的害怕便再也不說一句。後來就知道媽媽不喜歡聽外公的事,就再也不再她麵前提起。
每一次回家後,她都為自己鼓掌,因為這一次她沒有心軟,這一次她沒有可憐他,這一次她不用在愛懷恨裏麵糾結。
時間好長啊,長到,有一個下午,她坐在那裏,望著外麵的太陽,想一想小時時候,努力想找他的好,卻想不出一點兒。腦子裏沒有他的好,也沒有他的壞,就像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她遵守著法律義務,每月寄點兒錢回去就行了。
她以為她真的想不起來,可是,走到這裏,腦子好像突然複活了一樣,那些往事,竟然全活了過來。
她很高興的買了一個貓頭自動筆,還沒用一次,被爸爸生氣的扭斷扔到外麵,罵她敗家亂花錢,然後她哭到到場子裏找了半天的自動笑……“媽媽,你怎麼了?”小兔扶著肖媽緊張的問。
肖媽終於再也無力的走下去,蹲下身捂著臉大哭起來。
她沒想過要哭的,真的,她隻是來燒紙的,燒完就走的啊。
真的不想哭。
小兔看到場子裏的熟人,喊了幾聲,幾個姑姑婆婆的就過來把悲痛不已的肖媽扶進去,邊走邊安慰。
肖媽一邊用手擦淚,一邊笑著說:“我沒事,真的沒事!”她一點兒都不難過,那個人終於死了,她有什麼好難過的,隻是想哭罷了,跟難過沒有半點關係。
可是明明說著沒事,眼淚卻掉的更厲害了。淚眼迷糊的被扶到靈堂,看到那黑色的棺材時,她終於沒能忍住的身體一軟倒在地上。
因為燒紙時都要人哭著送行,再說肖媽又是當人女兒的,所以沒有人拉她。肖風也站在一旁,看到肖媽來了,眼神裏隻露出一點兒驚訝,便站著不動。
一般人哭的時候會喊會叫,肖媽就趴在那裏,頭抵在地上,也不燒紙,隻是哭。所有人都看到她的雙肩在不停的抖動。
那個人死了,那個人終於死了,那個讓她恨了幾十年,每次發過誓要恨,最後仍然舍不得恨的人終於死了。
她那時候吼,你死啊,你現在就死,我等著你閉眼。
他扶著門的把手,氣的手直顫,連門都晃動了答,我不死,我現在就不死。
她吼,你死啊,你現在死我還給你燒紙,你將來死,我連紙都懶得回來給你燒。
他硬氣的答,我老了不用你管,也不要你回來給我燒紙。
那曾經多刺痛她的一幕啊,可是,為什麼現在卻讓她掉淚。
“婷婷,吃飯了!”他喊,她生氣的回,不要叫我吃飯,我餓了自己會知道吃。可是,下一次他仍然會不厭其煩的喊,她煩的不答應,他就一直喊,一聲比一聲高。
那時多麼讓人厭煩的聲音啊,此刻竟然那麼讓人懷念。
原來,她的父親聲音那麼好聽。
這個讓她又愛又恨糾結了十幾年的男人終於死了,她不是應該高興嗎?她為什麼要哭?
是誰在雨天為她送傘?是誰牽著她的小手走了十幾裏路去外婆家過節?是誰在她學騎自行車摔倒時流血,用心疼的雙眸瞅著她流淚問:“婷婷,你現在最想要什麼,爸爸買給你!”是誰看到她打針時眉頭緊皺,是誰說女孩子不要留疤好,是誰聽說她上學沒錢,急到暈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