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節 簡梅的新衣(1 / 2)

陳寧停下手中的報紙,摘下眼鏡,手將物件置於膝頭,眼睛關注著從小屋探出頭的金魚。虎頭從魚缸的左邊遊到右邊,它意識不到是什麼促使它從魚缸裏出來,也忘記了出遊的目的地,回過頭甚至記不得起搖尾巴的地點。陳寧看著紅黑相間的虎頭,胖乎乎的身體,肉嘟嘟的嘴巴,即便記憶力差,也蓋不過自已對它的喜愛。

今天早上的時候,老伴讓陳寧給她端一碗中藥。陳寧應了一聲,走到老伴身邊才意識到沒有端藥。他走進廚房,卻忘記了為什麼置身廚房。在不安的搜索中,終於想起了和老伴孤零零的腎有關,他從膠袋密封裝著的中藥堆裏拿出一包,倒進碗中,終於完成了使命。

再看虎頭,可愛之外又多了一份讓人憐愛的楚楚。

陳寧覺得生命中的某些記憶不應該隨著腦袋的慢慢放空,而消失在歲月裏。陳寧拿起桌上其中的一個木頭人,用手拂去它身上的灰塵。木偶身上來自非專業技術的雕琢痕跡漸漸清晰起來。這些痕跡屬於記憶中的小男孩,呆在一個人的房間裏一刀一刀認真地刻在木頭人身上,他渴望著完美的娃娃和完美的人生。木偶在桌上排成一排,向陳寧訴說一個久遠而溫暖的故事……

那年秋天某個下午,簡梅坐在一塊已經半枯黃的山坡草地上。脆弱的黃草已經不能整齊地排列,在草叢中留下斑駁的黑影,簡梅覺得身上的裙子和草地很協調,藏著一種不起眼的美麗。

那天的早晨,簡梅比往常早起了十五分鍾。她麻利地做好早餐,準備好洗漱用品,催促老公和兒子起床。兩個男人出門之後,她打開衣櫃從裏麵拿出衣袋。裏麵裝的是她新買的深藍色與灰黑色拚接的半身印染長裙,她站在衣櫃前仔細對比著上衣,挑選了印有葉子的灰色棉質t恤。上班時小李誇讚她的新裙子很漂亮,和她的氣質很配,端莊中透著一絲活沷。

悶熱的天氣讓樹上的知了鳴叫不停,它們擁有著這個熱鬧的世界,簡梅需要理會的是屬於自已的白日裏的小小夢鄉。

走在茂密的小樹林中,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循著水流的聲音往前走。簡梅來到了一小片清澈見底的水潭,水裏長著青青的水草。簡梅放心地將自已置於水上,隨著水波四蕩。身體開始慢慢下沉,光線也越來越暗。當她發現置身黑暗的時候,意識到了危險,猛然睜開眼睛。在她尖叫出聲之前,已經認出了腦袋上方那雙眼睛是屬於自已寶貝的。

“知了吵到媽媽休息了嗎?”對於這個問題,簡梅用擬人的手法告訴寶貝,天上的烏雲嚇到了蟬寶寶,蟬媽媽們正在安撫自已受驚的孩子。兒子覺得蟬媽媽們的安撫方式不一致,所以才造成了這麼混亂的場麵。等到合適的時機,一定要給這些蟬一點小小的教訓。簡梅對於兒子說出“時機”這個詞驚訝不已,兒子說的合適,會出現在什麼時候?天上的烏雲嚇不到簡梅,她隻需要在大雨來到之前,趕回山背後的家裏。這是一項小小的挑戰,無論輸贏她都樂於接受。

兒子抱著簡梅的脖子,在耳旁告訴她不遠處那棟老房子有人搬進去了。簡梅回過頭看到那棟青磚砌成的二層小屋,在秋風中透出一股古老而優雅的味道。她很高興能為兒子講述她知道的全部。

兩個星期前,簡梅踩在鬆軟的泥土路麵,聞著山坡上植物漸漸死亡的味道。她遠遠望見一個男青年,正在用鑰匙費力地打開木門上的老鎖。她經過屋子的時候,看見他用水管裏流出來的黃色液體洗手。有那麼一秒,簡梅甚至想要提醒他水不能喝。簡梅在後來的下午,看到破舊的木門窗被漆成褐色,破損的玻璃被換成新的,屋子裏戴著口罩的男青年將牆壁粉刷成白色。今天透過嶄新的大門,看到裏麵多了整齊的桌椅餐具和幾幅看不清內容的畫。整棟房子生機勃勃。

兒子嘴裏讀著:“耳朵……”那塊門邊尚未掛起來的木招牌上寫著:長耳朵茶屋。簡梅告訴孩子,房主一定很喜歡兔子,才會將茶屋起名長耳朵。兒子說兔子的眼睛比耳朵更有特點,如果自已是房主,一定起名:紅眼睛茶屋。簡梅想像著那雙恐怖的紅眼睛,將兒子抱進懷裏,並且預測兒子的茶屋肯定會嚇跑所有的客人。

“如果媽媽穿上今天這條漂亮的新裙子,別人就是害怕,也會靜下心來喝完一整壺的茶。”孩子今年五歲,簡梅已經快三十四歲。簡梅聽到這句話的喜悅,沒有因為整天圍繞著家務和工作而減淡,她依然活在兒子給她的小幸福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