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炬也是微微變色,顯然沒料到對方還有比鷹王更厲害的高手。沉思半晌,回首對那白衣人道:“柳生大俠,此番由你出場,應戰我中原武林的絕頂高手太虛老前輩,不知意下如何?”
白衣人點點頭走到場中,開口說話,語調流暢毫無生澀之感:“我是日本柳生世家之柳生政宗,此次前來中土,想向中土高手請教劍法。請多多指教!”
太虛道長神情漠然,向柳生稽首道:“貧道山野鄙朽,謹以風燭之軀領受施主神劍。”柳生淡淡一笑,道:“前輩仙居世外,想來清高孤絕。因何有興重臨凡塵,與俗人為伍?”太虛道:“貧道雖已歸隱多年。但生性愚鈍尚未悟道,不敢荒廢參修功課。吾終日究讀道書典籍,以‘周易’算定燕王乃天下真主,這才出山輔佐。”
柳生政宗搖頭道:“修武者應以盡心養性,淡薄世事。前輩百年修為,怎地甘願為達官顯貴所驅策?此番我到中國,眼見中土武學日漸式微,想來正是因為追名逐利,以至武道不純。”
太虛道長聞言,微起慍色,沉聲道:“施主藐視我中土武學,又為何要繼續留在我朝?據悉汝國正值戰亂,汝不思報效爾國,背井離鄉有何顏麵可言。”垂髫無風自飄,辭鋒卻也鋒利。
柳生政宗肅穆地道:“國家大事,自有國才平定。宮本五藏大宗言‘於劍道中參悟人生’,比武練劍,參悟武學便是柳生之終生夙願,此外萬事,不過浮雲過眼。”
太虛眼中精光一閃,道:“柳生一族號稱日本劍道第一,貧道也是久聞其名。”口中說話,伸手緩緩抽出腰中寶劍。眾人一震,暗想“太虛道長拔劍出鞘,定是要用‘太極劍’與東瀛人過招。今天可算來著了,能看到當世最為神妙的劍法。”
誰知太虛手腕一抖,那柄長劍立時斷裂,碎片紛紛散落於地,每一截竟然不及半寸長短。眾人駭異,都想單手震斷長劍已屬不易,而眨眼間令利刃化為齏粉的神功更加不可思議,恍然就如仙法奇術一般。太虛昂然道:“中國是禮儀大邦,刀劍相交非待客之道。貧道當盡禮數,為客人撣塵除灰。”言罷從身後拿出拂塵,沉聲道:“施主先請。”
柳生捧著東瀛劍,鞠躬道:“新陰流柳生政宗,請武當派前輩高人賜教。”抬頭望著太虛,卻沒有拔出長劍,就連帶劍鞘緩緩舉起。眾人見狀大吃一驚,暗想這日本人也太過托大,居然膽敢如此不敬。太虛雖然百歲高齡,仍不免心頭微怒,暗想不能失卻武林宗師氣度。當下擺出“古道秋風”的起手勢,以其前輩身份禮讓一招。但見柳生修眉微揚,淡然道:“有僭了。”一瞬間劍出如虹,也無多少變化,挺劍直刺太虛雙眉之間,劍勢迅捷,無與倫比。
太虛將修為百年的武當派“太乙神功”聚滿袖口,順勢揮灑而出,真氣激蕩,將柳生政宗的長劍蕩開。柳生麵不改色,依舊是一劍刺來,招數簡單直接,暗含風雷之聲。太虛左手虛張輕晃,使出“力劈華山”。右手拂塵則是一招“風擺荷葉”擊向柳生腰間。這兩招本是武當派尋常招數,但太虛武功超絕,已然返璞歸真,招數後發先至,雄渾厚重卻又不露半點霸氣。
柳生半途撤招,後退半步。太虛乘勢攻擊,右手拂塵還是一招“風擺荷葉”,左手急探雙指,虛點柳生的胸口七大要穴。
眾人目眩神迷,從未想過簡單招數竟然有如此威力,感服的同時,似乎隱隱窺見到了上乘武學的境界。轉而看那東瀛劍客出招,眾人心頭一寒。但見劍路簡捷,不是當頭硬砍,就是直擊橫披,絲毫不見奇妙之處,可是不知為何太虛漸漸後退,大有左右難支之態。
太虛躍後三尺,道聲:“載華嶽而不重,振江海而不泄,好,好劍法!”將拂塵丟棄在地。空著的雙手虛抱成球,緩慢的向柳生拍去。袖袍膨脹如鼓,內力彙集到雙手之間。突然屋內燭光一暗,好象被無形的氣魄重壓得暗淡無光。突然太虛仰頭清嘯,飛身撲上,雙手時而拳,時而指,時而爪,招式變幻莫測,內勁排山倒海似的向柳生襲來。
柳生的目光閃動,大喝一聲挺劍迎擊。卻見劍招忽地大變,劍身伸縮詭異,矯矯然好似飛龍穿雲。此等劍法無跡可循,每招都不遵武學的套路。使到酣處,烏沉沉的長劍氣勢漸盛,周圍眾人手中兵器都嗚嗚微響,似乎在呼應這劍中王者的殺氣。
衙役茂大鵬在角落中看的瞠目咋舌,感到臉上被勁風刮得火辣辣地痛,暗忖道:“老神仙和這外國劍客好生厲害,離那麼遠勁風都象刀割,若是我挨得近,可不就要見著閻王爺了。”頭暈目眩不敢多看,轉眼瞥見那“聚義堂”春蠶當家:雖然蒙著麵,妙曼的身段卻凹凸畢現。茂大鵬原本好色,當下不由饞唾滴滴,目不轉睛的貪看。
燕王朱棣觀戰良久,眉頭越皺越緊。他雖非武林高手,但多年來縱橫沙場,也有幾分眼力。見太虛已盡全力,卻依舊不能奈何柳生政宗。而柳生神色從容不迫,進退有致,何況長劍尚未出鞘,看來餘力猶多。朱棣暗自擔心,暗歎道:這一戰凶多吉少。莫非天要亡我?
此刻場中激鬥愈酣。太虛口中大聲念誦“太乙真經”,雙手劃出無數個的圓圈,瞬息間分合離幻,似招非招,蓄勁無窮。柳生政宗連連後退,忽然濃眉上揚,雙手持劍,竟然疾電般向太虛直刺過去。太虛雙手合什,堪堪夾住劍鞘,丹田處的真氣潮湧而出,正欲將長劍化為齏粉……
柳生陡然長嘯一聲,虎目圓睜,挺劍向前硬刺。太虛雙掌酸麻,隻覺眼前金星亂冒,眨眼間已被柳生長劍趁勢抵住胸口。太虛心知敗局已定,頹然退後,浩歎道:“‘其靜也專,其動也直’。縱然內功渾泊圓厚,麵麵俱到,不如聚力凝神專攻一點。新陰流劍道實在高絕。貧道敗了。”
言罷,太虛的頭發逐漸灰白,臉上皺紋乍現,他修煉多年的駐容真氣被震得潰散,就此一朝老去。隻見他舉步蹣跚,束發蓬鬆,仙風道骨泯然無存,活象個普通的俗世老兒。走到中年人麵前,垂首道:“貧道無德無能,有負燕王所托。八十年放縱江湖,從來看不透勝敗榮辱。年齒過百得此一敗,方才稍有領悟:什麼榮辱,什麼功利,盡皆都是煙雲虛無。老道從此應隱匿山林,靜心參修,再不踏入這是非俗世也!”說到這裏,太虛抬起頭來,看著柳生道:“隻是貧道尚有一事不明,還想請教閣下。”
柳生微微欠身,道:“道長請問。”太虛道:“閣下劍術世間無雙,這也不用說了。可是為何始終劍不出鞘?難道老道不配閣下拔劍麼?”
柳生歉然道:“請恕小子狂妄。這把劍名為‘秋正’,在我國號稱‘妖劍’。秋氣主殺,若是拔出劍鞘必須見血。因此不敢輕易冒犯。”說罷深鞠一躬,道:“少問世事,潛心練武。這正是武者修行的正道。道長一朝頓悟,柳生也為之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