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今年十二了,是時候大婚了,這是往皇宮裏塞人的好機會,凡是能塞的人家,都不會落下。第一次選秀,進的人一定多,皇後的位子是誰的,都伸長了脖子在望呢。
要把這個位子比一比,比塊肥肉也差不多。可是肉隻有一塊,要想把它咬在嘴裏,咬出血來,搞不好要拿命去拚。再說就算搶到手了,沒有足夠的能耐把它釘住,這高高在上的位子坐上去,以後怎麼辦呢。眾矢之的,千萬雙的眼睛盯著,嫉妒得都要瞎了,會讓皇後有好日子過麼。
所以啊,這個位子,一定要找一個能釘得住的,四平八穩地釘在那兒。這個位子,就像一碗水,它要是釘不住,水就撒出來了。可是這水不是涼水,是熱水,還是開開的,滾滾的,它要是撒出來,那就完了。
皇後是後宮的女主人,可要做一個端著滾水的女主人,還要把它端穩。尋常人家的,指定不行。
他們不行,關鍵就得看要緊的,別人家的先不管,四大輔臣,要是也湧上來,他們的腦袋就都要靠在一起了。頭撞頭撞得滿頭包,撞破了還得撞。鼇拜的動向已經明確,鐵了心要把閨女推上去,推得高高的,占就要占皇後之位。遏必隆跟他是一旗的,性子軟,這個牆頭草聽話不奇怪,他的女兒肯定也往裏進,一下子還進倆。除了他們,蘇克薩哈沒湊熱鬧,大概是看出太皇太後的意思了,那麼剩下的關鍵,就是索尼。
到了這會兒,太皇太後還沒開口。索額圖於是覺得,這都是阿瑪的病耽誤的,他是首輔,太皇太後的態度肯定不一樣。芳兒又是十成的人才,配皇上是天造地設,這要是誤了她,讓皇後的寶座落在別人手裏,他要哭一輩子。
居名在末鼇拜的力氣是越來越大了。連排在前邊的遏必隆也被牽著走。鼇拜太能耐了,怒起來像頭獅子,連遏必隆都怕他。一棵長起來的大樹,盤著根呢,枝繁葉茂,誰動得了呀。他的力氣大得連索尼也摁不住,摁得沒勁了,摁得病了,他就不摁了。現在退下來也許正是時候,榮譽滿載的時候不退,等到被人鬥倒了再退,那就太難看了。所以,索尼就想著不摻和了,芳兒要是進宮,他就躲不了了。
可要是不進,這句話也要遞出去,遞出去,路就絕了。把太皇太後的希望抹了,以後會怎麼樣,誰也不知道。太皇太後是肯定不要鼇拜她閨女的,索尼這邊再不上,這就兩頭空了,在最關鍵的時候讓她失望,會給家族帶來什麼,索尼也是有數的。
顧皇上吧,就得跟鼇拜鬥,太費力了,不顧他吧,也落不了好。這兩邊誰勝誰負。未來是什麼風向,風向怎麼樣,把眼睛洗上幾遍,也未必瞧得清楚。
好在有這個病,還能把日子拖一拖。索尼一邊拖,一邊在考慮到底怎麼辦。正好冰格在家裏鬧,鬧得這件事,倒讓他的心動了一動。
這實在是一個很具有說服力的事件,索額圖也是這麼想的。芳兒的表現很讓人滿意,她把事兒摁下來了,她能摁下來,摁得風平浪靜,這就說明,是個值得放心的孩子。
可是這個令人放心的孩子,竟然說“我不進宮”。索額圖哪能受得了呢。他是特地囑咐過這孩子,別人都不要,就要嫁給皇上,可是她,竟然這樣說話,是不是發燒糊塗了?
索額圖隻盼芳兒是真的孩子氣,糊塗了,索尼可千萬不能糊塗。這得千方百計地勸才行。鼇拜的勁兒越來越大,再讓他的閨女當了皇後,他的胳膊就能把天全都蓋住,蓋得太陽都看不見了。一點光也沒了,他成了太陽了,他在發光呢。要是他真的成了“太陽”,那赫舍裏家會是個什麼下場?
這絕對不能坐視,索額圖也事先跟藍格說過了,隻是大嫂不能很直白地向著他,那樣事情就會敗露,所以索尼找藍格來,藍格表示情願聽索尼的。這樣,剩下的關鍵就隻是芳兒了。可是,芳兒讓人真急。
她真不願進宮嗎?誰不想當皇後呢。不想當皇後的那是傻子。索額圖再也不能等了,請示過索尼,要召芳兒來,當麵問清楚,索額圖真想把嗓子喊破:“來人,請大格格。快,把她請來!”
隻是請來的這段路,走得好長。芳兒走得很穩,她走呀走,麵上一點也不露,仿佛索尼找她是為了說家常話,而不是別的。胸有成竹的樣兒,像一方大石安放在池中。風再吹,雨再打,它也不動。
索尼在前邊的位子上坐著,看她這麼恬靜地端著,首先就很滿意。芳兒的身量比前段日子更高了一些,眉目出落得更像個大姑娘了,更穩得住。站在麵前就是一幅寧靜的畫兒。她低著秀長的眉,抿著瑩亮的唇,溫潤如玉。可她吸著光呢。把光彩,都吸過去了。
問問吧,問問。索尼先問她是不是痊愈了,問她去看冰格的時候,都說了些什麼。然後,淡淡地說她這樣辦還可以。在索額圖越聽越激動,越聽越覺得急的時候,突然話鋒一轉。
“芳兒,你今年十三歲了,不小了。我呢,跟你額娘還有你二叔商量了一下,打算今年給你辦喜事,你看,你想要什麼樣的人材。不用害羞,直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