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會忘了你,隻是,她永遠不可能再回來。心酸的答案不可以說出口。芳兒緊緊地扣著這孩子在懷,隻盼瞞他一生一世。
誰會料到它被揭開,會是在宮外的小屋,會是由這個人?
雖然民間的大人常常對小孩子說起鬼故事,嚇唬他們讓他們睡覺,可是貿貿然對宮裏的小主子說起稀奇事,那是要掉腦袋的。常壽一時忍不住,說完了好害怕。長生還想較真,他隻好告饒道:“小主子您饒了我吧,我跟您開玩笑呢,您不能當真啊,千萬千萬別當真啊。”
已經晚了。當不當真,那些荒唐的形容已經潛入印象,在睡夢中製造可怕的幻影。
在長生昏昏沉沉,似醒非醒之時,他竟見到屋裏有一團影子。
不,仔細看,那不是影子,那是一個女人,可是,卻是一個相貌很模糊的女人。夢境中的清芸,穿著單薄的白衫,優雅地走到床邊坐下,摸著他的臉,輕輕地道:“你想嚇唬我兒子,我就嚇唬你。嗬嗬,別著急,我很快會帶你走的。老天收人,收不走我兒子,隻收你。我兒子不是‘白眼狼’,你才是‘白眼狼’。”
她說得那麼溫柔,那麼愜意,雲淡風輕得就好像隻是打個招呼。
然後,她用冰冷的指尖抓住他,低下頭來親吻小臉,似足一位可親的母親。長生抗拒不得,又驚又怕地弓著身子,戰栗不已。
清芸饒有興趣地觀察,對這狀態很滿意。接著,她站起來,輕悄悄地向後退,最終貼著牆沒了。清清楚楚的一瞬,像一記狠鞭打在心上。激得長生腦袋嗡嗡作響,白煞煞的小臉充滿驚惶,幾乎駭死。
原本漸輕的症狀突然急轉直下,這一嚇便起不了床。如同夢魘中所預報的那樣,很快就有消息回宮。
淑妃才聽一句便覺石破天驚,收不住情緒:“不是快好了嗎,怎麼會突然發燒,怎麼回事!”她一邊說一邊想起曾經有過的怨毒想法,不禁麵上飛起紅霞,又悔又忿,卻不肯直言,隻覺得是下人照料不周,把抱怨都扔給他們:“怎麼照顧的你們,你們都在幹什麼!”
沒用的,這是命。初聞消息時,心裏的反應已經帶來足夠預感,淑妃卻不肯承認。她急匆匆趕往慈寧宮,求太皇太後允可出宮見這孩子一麵,卻不知道,這就是最後一麵。
趕到小院時,長生還在迷糊地說胡話。淑妃衝到床前,握著小手,一摸燙得不行,馬上就哭了。
“長生我來了,額娘來了。別急,你說什麼?”她輕輕地拍著長生,把耳朵貼近他的唇,小心翼翼地哄:“別怕,額娘在這裏!”
“我不是‘白眼狼’,我不是。”夢囈中的長生涕淚橫流,救不了自己,已然語無倫次:“別嚇我,血,血!”
“別怕,額娘打它,不怕!什麼都沒有!你看!”屋內已然足夠明亮,淑妃卻還嫌不夠,忙著叫人點燈。
不一會兒,小屋亮燦燦地如同白晝,卻照不亮長生的心。
天花最怕並發症,熬不過去就完了。尤其小孩子,這是要命的。淑妃見喚不醒他,又急又氣,實在無法可想,隻得將手靠近臉龐去揉去捏。靠他太近,自己也有危險,可是她完全不管。她隻知道,如果長生死了,她也不想活了,長生絕對要活下去,哪怕用她的命來抵。
被噩夢打擊至此的長生無法回應,淑妃心中更覺不祥,急得直叫:“他到底怎麼了,嚇成這樣!”
失責的奴才們跪了一地,最後接觸到他的常壽有最大嫌疑。戰戰兢兢,他還想保命,可是情勢所迫無可奈何,幾乎就將招供之時,長生突然奇怪地說:“我不跟你走,我不,我不!”
淑妃馬上轉移注意,緊跟著問下去:“怎麼回事,你說,誰要帶你走,啊?”
長生嚇住了,隻是哭。淑妃一把摟住,心疼死了:“不走,咱們不走,額娘在這兒,額娘不會讓任何人帶走你,快告訴我,怎麼了?”
說不清楚。長生還隻是個孩子,而心知肚明的人,說清楚了,也該死了。
常壽哭哭啼啼地講完,氣得渾身發抖的淑妃已容不得求饒,直接嚷道:“狗奴才!誰叫你跟他說這些的,拉出去,給我打死!”
報應。淑妃自覺胤禨是災星,老天要收人,她想要長生活著,這是一早就有的願望,所以,天道輪回,胤禨的母親便來害長生。
一定是這樣沒錯。這個不祥的“鬼故事”帶來的噩運已經無法避免,淑妃卻還抱有僥幸。又驚又恨地摟緊了長生,連聲安慰:“不怕,不怕她,額娘知道怎麼辦,你不要怕,長生,額娘一定不會讓她帶你走,你一定會好,不要怕!”
長生仍在迷亂之中,哄了一陣,仍沒有起色。受驚所致的高燒,必須先慰其心,可憐惡念在先,陰差陽錯致病於後,當屬天意,這時再來補救已然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