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竹樓下耀眼的朱槿花一夕之間全都敗落了,大雨將天地衝刷得很幹淨,窒息的幹淨,紫灼見到被鯨雲帶回來的弋人時,她整個人都沉默了,他身上被箭刺得千瘡萬孔,無一處完好的地方,他指節上布滿幹涸的血跡,手裏還緊緊地攥著那條發帶。
她看到這一幕後,眼睛就止不住了,臉上仍是沒有任何悲喜之色,可這眼淚卻不受控製地脫離身體,一刻也不停。
鯨雲說,他一定是一心求死,閩越的箭雨過來,他絲毫也不閃躲,仿佛早就打算好了要離去。
他們兄弟,還有她,都不懂他。
小玉、鯨雲、還有蕭思邈、老嚴他們都來勸她,可是誰勸也沒有用,她就坐在弋人旁邊,抓住他不肯撒手,她不吵不鬧,就這麼抓著他,無聲飲淚。
眾人見她就像癡傻了一般。
入棺時,眾人好不容易哄她撒了手,弋人的棺材蓋上頂的那刻,她感覺天旋地轉,天地荒蕪,一口鮮血就湧了上來,全都濺在了棺木上。
“紫灼!”
眾人擔憂她,上去扶她,她卻揮了揮手,跌跌撞撞地獨自走了出去。
“我一個人走走……”
雨幕落了下來,她在雨中漫無方向地走,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摔倒了又爬起來繼續走,方堯許是剛剛趕到,看到紫灼這幅模樣,連忙衝了上去:“紫灼丫頭!紫灼丫頭!”
他的聲音在雨水中零落起來,他焦急地扶起她,將她拉回屋內,小玉哭著給她換了幹衣服,許是先前已經流了太多的眼淚,她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呆坐著,像死人。
方堯見狀心中深深地後悔起來,他若早些告訴她弋人的事情,事情就不會發展到這種地步了,他不由懊悔,決定告訴她真相。
方堯說:“紫灼丫頭,其實你和弋人並不是真的兄妹。”
過了半晌,她低啞著嗓子說:“你說什麼?”
方堯的眼眶也紅了:“一切都是我自私!”
方堯的到來,終於帶來了一切的真相,這個故事一直從很多年前說起——
方堯從夜闌幼年起便是他的護衛,兩人的情誼很深,猗族通往外界的密道除了夜闌知道外,隻有他是知道的,夜闌與外界的女子顧芙成親後,曾有很長一段時間往返於密道為她和顧昔送信,那時,方堯還不知道顧昔在外界的身份,也沒料想到此人日後會有那麼大的執念……夜闌自幼多病,他們根本無法有孩子,但他身為一族之長不能斷了後嗣,於是顧芙想了一個主意,假裝有孕,日期一滿,讓顧昔從密道送了一個男孩進來。
他眉間緊鎖,艱難地說出口:“這個男孩就是弋人。”
小玉忍不住搖頭,忿忿地說:“那夜大哥為什麼不告訴紫灼?為什麼還要……”
她哽咽。
方堯歎氣,說:“這件事都怪我……”
他略過紫灼的那部分沒講,直接從夜闌一家遇害說起,那次他出去找顧昔,卻沒要找到人,哪知顧昔偷偷地從密道進去了猗族,等到他回去時,他見到了顧昔,他當時的臉色同死人無異,渾身血跡,手中還抱著一個嬰兒,顧昔隱瞞了顧芙發狂殺人的事實絕塵而去,以至於,方堯一直認為夜闌遇害是族人所為,他替他們的屍首埋在了近天塔下,族中的長老聞訊後,將弋人與他從猗族驅逐,並毀了那條密道。
弋人因為受到了巨大的刺激,那天血腥的記憶全部喪失了,方堯帶他出來,日日教他練劍,方堯為了訓練他,還不止一次將他獨自扔在深山之中,弋人一開始膽怯害怕,慢慢習慣了最原始的征服與殺戮,一步步變成了一個狩獵者。
後來,有一天,方堯離去,他留下了當年事件的一些線索給他,他們之間有一個約定,待他足夠強大了再來找他……
長久以來,支持弋人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尋找到那個答案,他不曾想過這個答案居然跟自己毫無瓜葛,不曾想過方堯一直是在利用自己,他一直隻是個複仇的工具。
“從猗族出來,我就告訴了弋人真相,他與這些恩怨本毫無關係。”那時他的表情就像紫灼現在這樣,無悲無喜,仿佛成了一個行屍走肉,方堯的神情似乎讓他頃刻老了許多,“是我利用了弋人的仇恨與執念,才使一切成了今天這個局麵。”
紫灼眸子動了動,一直想不明白的很多事情似乎明了起來,又似乎仍舊一團迷霧,弋人在仇恨與不解中所度過的童年,本應該是屬於她的,弋人早就知道他跟夜闌與顧芙毫無關係,可是那就意味著要否認自己,他無法承受這種感覺,半生的追求與努力全是虛假,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無法走出自己為自己編織的心牢,他無法再接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