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邪話世明生悶氣得喜訊母女顯歡心

世明這些日子想著見兒子,這會真有了,心底那歡喜的滋味就不用提了。雖幹了一晌午的活,路也有十幾裏,然而他跑起來卻如腳下裝了彈簧,不到一個鍾頭便到村東路口。世明一氣跑了十幾裏的路,又扛著鐵鍁挑著包袱,早已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因想要見兒子,又要到家,喘了口氣,步子仍沒慢下來,擦了頭上的汗便上了橋。這時剛過了正午,又是晴天,很是暖熱,他剛抹了汗,又立刻冒了出來,橋上有點風才覺著涼快一點。世明正走到橋中央,村裏鄰居何二媳婦和別的幾個媳婦等幾個人在河邊洗衣,聽她們說笑中竟有玉勤生孩子的事。世明聽她們說玉勤生了小子,欣喜一回,又聽“光棍在場,田妹幫忙”,等話,便不懂了。這時哪有心思再聽,想立刻就能見到兒子,步子更覺輕了。原來三天前,興賀抱著玉勤回村生孩子的事,當天村裏人就知道了,於是你跟我說,我跟你說,加上村裏本就不待見興賀,不到兩天,怎麼說的都有了,甚至有婆子親說她能斷定那孩子是興賀的,不是世明的。隻是玉勤與何程氏一天到晚在家裏,田妹有意瞞著,沒一個得知的。

世明過了橋,正要上坡回村時,卻被挎著籃子來河邊洗衣的李嬸並世旺媳婦攔了住。李嬸見他提著包袱,扛著鐵鍁,滿頭大汗的著急模樣,料定是趕回來看兒子的,於是笑說:“世明兄弟,你那麼快回家做什麼去?鎮上那邊不是有現成的活要幹?”世明見她明知故問,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還問這個?家裏有喜事,我能不回來?”“有什麼喜事也值得你那麼心急?”李嬸又問,世旺媳婦在旁一笑。“家裏媳婦生了,怎麼這不是喜事?我回來錯了?”世明說了,又要往村裏跑。李嬸一把拉住,又說:“嘖——嘖,生了什麼就值你連我的話也聽不進一句?”世明聽話裏有話,又一時弄不明白,心裏咯噔一下,又問:“玉勤生了兒子,我就不該回來?”“你是該回來,隻是回來的不是時候,這時候回來,還不上讓別人搶去了?”李嬸說了,世旺媳婦又補說:“你知道你媳婦是什麼時候生下的,你就這個時候回來?”世明被問得懵了,說:“我怎麼回來的不是時候?生了幾天了,什麼讓別人搶先去了,你跟我說說。”李嬸笑說:“你媳婦你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要生,真是你的還會讓別人抱回去生孩子?”“這個還用細說?”世旺媳婦沒說完便一笑停下了。世明聽了這話,心頭似塞了塊石頭,尋思半晌,又問道:“在哪裏生下的,誰搶先抱了回去?”李嬸這會反不慌不忙,斜看了一眼說:“是在你家門口生下的,誰搶先抱了回去?你回頭到山上問問就知道了。”世明聽這話不像往日玩笑,又想剛才無意中聽到那些話,心裏的結愈發大了,嗓子哽咽著話也說不出來,隻脹紅了臉,站在橋頭,腿腳也沒有一點抬動的力氣。“還在這兒等什麼,回去看看你媳婦兒子要緊,這兒又沒有個什麼結果”,李嬸說。世明也不答話,也不再問,上了坡向村裏走去。

世明這時全無剛進村時的那股興奮勁,腿也如灌了鉛一樣,一步一挨的走著,又聽見路邊的兩個女人也在說著與河下人說的同樣的事,更知剛才李嬸說的全是真的。他細想前後,越發氣悶,臉色紫脹,還是一步步到了家。他進了院子,見何老栓躺在西屋床上靜養,便把鐵鍁放在牆邊,提著包袱徑直進了堂屋裏間。這時何程氏在床邊守著孩子,玉勤靜躺在床上,田妹在一旁抱著山軍逗雙雲雙紅玩呢。

世明也不說話,隻拉了方凳一屁股坐在上麵喘著怒氣。田妹見他回來竟是這般很是疑惑,回來看等了幾年的兒子本是大喜的事,可他卻是這樣臉色,忙說:“二哥,嫂子生了,是個小子,看看吧,三天了。”世明仍不答話。玉勤依枕坐直了身子,笑說:“雙雲她爸,這麼快回來了。是個男娃,媽起名字叫‘春福’。”何程氏也起身說:“世明,快看看吧,那麼多日子,可不就為了他一個,想你這幾天能回來,不想會是那麼快。也好,早一會比晚一會好,你爸說今兒要是不回來,明兒就托人去叫。”她說著很有得意神色,隻看不慣世明的臉色,又怨道:“沒有兒子時是這個樣子,有了兒子還是這個樣子,能成個什麼器?”世明哪裏聽得進那些話,想想回來路上的那些話,心頭更堵得慌,隻在屋裏坐了一小會,一句話也沒說,又悶悶的出去了。玉勤見狀,終不明白為何,滿心的喜氣一掃而光,淚瞬時已在眼裏打轉,一句話也說不出。雙雲雙紅更是懼怕世明這種臉色,剛才的嬉笑聲早沒了蹤影。田妹見這樣無趣,隻說兒子犯困了,何香跟著奶奶在家不放心,起身出了屋。屋裏一時靜了許多。

原來玉勤在籬笆門外生產時,何程氏慌忙出來看著,當時隻一心想著玉勤能生個小子,別的都沒在意。生了之後,她從田妹手裏接過孩子便頭也不回的進了屋,直待玉勤被田妹與何二媳婦等人抬回屋,再沒出來。興賀把玉勤放在院門口,又回屋給她拿了棉被出來,之後雖一直站在旁邊,卻沒做什麼讓人在意的事。玉勤生後,他就立刻被田妹趕了回去。因此,何程氏那會樂暈了頭,並沒在意其他。隻是村裏幾個娘們從頭到尾看的真切,這才引出了各樣的說法。

世明在屋簷下坐了,拿了何老栓閑了數月的煙鬥,塞了煙葉,一口接一口地抽起來。他心裏窩氣,想著李嬸幾人的話,心裏的結越結越大,又沒個頭緒。何程氏又看了一會春福,見睡著了,便出來給何老栓熬藥。她見世明坐在屋簷下抽煙,也不去燒水做飯,便說:“什麼比今兒更歡喜的事,竟生這樣的悶氣”,接著,不解的去了廚房。世明仍是不說一句話,一口接一口地抽,吞雲吐霧一般,不時竟有幾聲劇烈的咳嗽。

何程氏進了廚房,在石頭上支了瓷缸,正要點火,卻見藥已經兩天沒換了,都熬了四五次了。這幾天玉勤生了春福之後,她竟隻有傍晚洗尿布出過幾回院子,何老栓的病雖沒再重,藥還是不能停的。忙回西屋拿了點錢,備了老方子,出屋囑咐世明說:“世明,飯還沒吃吧,廚房裏什麼都有,玉勤沒空,你自己做了吃吧,別忘了在屋裏看著春福,我去了抓齊了藥就回來。”何程氏說完就出了院子。世明哪裏聽得進,仍一動不動地抽煙,隻聽見雙雲雙紅在屋裏鬧著要看小弟弟。

何程氏揣了方子,向村外走著,終不明白世明今兒怎麼會是那個模樣,忽不經意間見路邊幾個婆子說起玉勤生春福的事,留意聽了片刻,細聽前後很吃一驚,又聽河邊兩個洗衣服的媳婦也在說。她自想那會身邊有個大男人竟然一點也沒在意。那麼多人知道了,自己竟蒙在鼓裏。她這時也明白了世明為什麼進家撂那樣的臉色,生那麼大的悶氣;心裏暗罵興賀那個沒良心的家夥,做出各樣的壞事,還是讓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