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出口,已經後悔,急傾身抱了他肩,泣道:“先生別生氣,我……我說著玩的,我不是有心的……”
梅淡痕略略向後倚,極輕的從她手裏脫出來,一字一句的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改了我就不生氣。”
她的手僵在那兒,淚大顆大顆的落在他肩上,他卻一徑垂了睫,不為所動。她淚流滿麵的看著他,幾次三番想說什麼,又咽回去,情知一出口就意味著要決裂,千般萬般的不舍,可是碰到的偏偏的是一件無法讓步的事情。
梅淡痕坐在椅上,沉靜如水,心裏卻亦是驚濤駭浪,如果說她會覺得痛,那他的割舍就更是痛逾十分。可是,今時不同以往,她不再是案頭枕畔那個婉轉癡纏的小姑娘,由不得她任意妄為。他氣就氣在,她不是不聰明,也不是不明白事理,她明明什麼都能想到,什麼都能明白,卻就是不肯按著正道兒去走……她的確是需要有個人,把她按在凳子上,結結實實的打一頓屁股。
他的確是在賭,拿這四年的****夜夜來賭,拿梅淡痕來賭,拿這一份說不清道不明卻是深沉如海的感情來賭,賭她肯不肯回頭,賭她肯不肯放棄。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不止是不“弑君”,還可以不“弑父”。
室中一時靜的針落可聞,隻有她無聲的淚流了滿麵。
沒有看到什麼,沒有聽到什麼,沒來由的,忽然就覺得全身發冷,朱眉錦用力閉了眼睛,寧定了一下,伸袖抹了淚,道:“先生。”
他平白的一跳,下意識的捏緊了手掌,她已經緩緩的續道:“對不起,先生。朱勉我一定要殺,不但要殺,而且要他痛不欲生然後死……我知道娘已經死了,死十個朱勉,娘也回不來,但就算是這樣,我要做的事情,也一定要去做。我不管甚麼天塌地陷,我不管甚麼忠孝仁義……我不管先生答不答應,我就是要他死,一定要,一定一定要!”
梅淡痕一動不動的聽著,傻了一般,一直到她說完,都沒有甚麼反應。
她心裏一抽,急別開了眼,續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朱眉錦是朽木,永遠學不來先生的大仁大義。先生就當這幾年的時光,全都虛度了,就當從來沒認識過朱眉錦罷!”
言罷再不回頭,轉身就走,梅淡痕情不自禁的站起身來,想要伸手相挽,卻終於隻是眼睜睜的看著她走了出去。
…………
心裏空落落的,連哭都沒了力氣,她急急的往回走,好像怕慢了一步就會有什麼追過來似的。才剛進了院門,便有人伸手過來,挽住了她。
雖然麵容上完全看不出差別,單隻是那種感覺,也知道這個是真的鳳銜書。好像就從上次他提到朱勉之後,他就不在府中,一直到此時才回來……
他真的是為了朱勉的事情出門的嗎?她隻遲疑了片刻,便投進他的懷裏,抱緊了他哭了出來,泣不成聲道:“三哥。”
鳳銜書輕歎著摸摸她的頭發,道:“錦兒。”
她伏在他肩頭抽泣,直哭的氣阻聲噎,不知隔了多久,隻覺淚都哭幹了似的,這才慢慢從他懷裏抬了身,一時卻還止不住抽噎。誰知一眼看過去,他的衣衫發絲,居然都是濕漉漉的,連睫毛上都微沾了些水氣,顯得整個人加倍的柔軟親切。
她看著他發愣,一時連哭都忘了。
鳳銜書垂手站著,由她看,忽然就笑開來,伸手拉了她手,放在唇間一吻,笑著指指天空。她這才發現,天上不知什麼時候,居然下起了毛毛細雨,她是渾然未覺,而他居然就這麼站在雨裏,陪她淋著,一聲不吭……
她一時怔忡。鳳銜書含笑道:“錦兒,我們先進去吧。”拉了她手,進了小樓。她一直以為他會問一句什麼,他卻什麼都沒有問過。朱砂捧上茶來,他便回手扶了她肩,半擁了她,含笑道:“錦兒,喝口茶罷!”一邊說著,就把茶杯送到了她的唇邊。
朱砂一低頭就避了出去,朱眉錦定了定神,忽悟這動作太過親昵,急想起身,他卻扶著不放,笑道:“哭了這麼久,難道都不口渴的嗎?”
她一時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眨了下眼睛,終於還是低頭,就他的手喝了半杯茶,鳳銜書微微一笑,把那餘下的殘茶喝了一口,放回桌上,一邊笑道:“讀書人的想法,總難免迂腐,我不過是跟上位者玩一個遊戲,又怎樣了?”
她迅速的垂了睫。
他果然什麼都知道……難道他也有耶律塵焰的順風耳?
鳳銜書微微一笑,伸手指抬了她的下巴,微低頭看進她的眼睛:“錦兒,你若真想梅淡痕聽話,其實也不難,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