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一場轟鳴春雷過後,鳳凰花便次第盛開了。較之往年,今年的花開得尤為繁盛,連綠葉都被遮掩了。護國公府的院子裏,滿目的胭脂紅融成一片絢爛雲霞,暈染開去,讓人眼花繚亂。
重重花影間,依稀可見裙裾搖曳,錦帛如蝶,隨春風翩躚。如畫女子輕蹙秀眉,麵露擔憂之色。
舉城皆知,護國公唯一的孩子夜雨凰隨花降世,深得夜家夫婦寵愛,每逢生日都會大操大辦一番,今日府裏卻是難得的安靜。
一襲華貴白衣,似乎有些冷清了。
微風拂過,枝椏輕顫,仿佛經不住身上重負,即將崩塌。
風雲將變。
小雨凰一覺醒來,熟悉的紅色花海映入眼簾,細碎的花瓣悠悠旋轉著落下,如同一場纏綿的紅雨,於是眯起眼睛,咯咯地笑了。
孩童純淨的心靈還沉溺在親人的寵愛中,未染纖塵,不知恐懼。
“小雨凰,小雨凰。”
淙淙流水般動聽的聲音,喚著她的名字,輕輕地,生怕驚著了一絲一毫的清風。
雨凰安靜下來,一雙秋水烏眸映出漫天愜意舞動的妃紅。
她忽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同了。
這裏,不是家……
歪歪倒倒地爬起來,散發著清香的白衫擋住了視線,仰起頭,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與母親七分相似的眉眼,長發披在肩頭,隻用了純白的發帶鬆鬆挽住,蒼白的臉,未著脂粉、清逸脫俗。而自己,正跪坐在那人腿上,被他溫暖的雙臂攬在懷裏。
“認得我麼?我是你叔叔,月歌。”
從此之後,就由我來撫養你長大,教你讀書,授你禮樂,種一世的鳳凰花。
目光對視的一刻,月歌微笑,在心中許下了虔誠的願。
時年春,帝親政,疑護國公有謀反之嫌,人證物證俱在。護國公於當天斃於夜府,其餘人等削去爵位,貶為奴隸,投入天牢,聽候發落。是夜,罪奴夜月謠在獄中自盡,棄屍於亂葬崗。盤根錯節的夜、月兩家就此沒落。
一場突如其來的殺戮本該讓舉朝震驚,然而所有人又像約好了般,沒有人驚訝,甚至帶著些冷眼旁觀的意思。沒有人多說一句,默默送走了他們。
百姓們還記得那個蕭索的春日。
那些曾經傑出高貴的人上之人披頭散發,狼狽地困在囚車裏,即使此刻榮耀身份全失,他們仍是沉默著,沒有哭嚎,沒有哀怨,維護著最後的尊嚴。陛下甚至沒有給他們辯駁招供的機會,可是從那些濃厚未褪的血色,還是可以察覺出他們飽受了折磨。
春寒料峭,隻著了單薄的囚衣,該是怎樣的寒意,連心都冰凍了。風撩起散亂的頭發,他們沒有畏縮,挺直了脊背,勇敢地迎著寒風,目光如炬,沒有一絲猶疑。有人忍不住掩袖輕泣,連押送的官兵都有些不忍心了。
縱然一手撐起了整個帝國,書了浩浩蕩蕩史詩長卷,觸犯至尊皇權的他們逃不過階下囚的命運。
對於費盡心思向上爬的小人,唯我獨尊的專橫帝王,有誰還會記得他們的一腔熱血,赤膽忠心?
“夜大人!”
是誰執了一杯水酒,為他們送行。
囚車隊伍後,百姓們固執地跟隨著。
半途,忽然有人放聲大笑起來,淒厲哀慟,讓人驚顫。
“謝了!”
為首的老者高聲道謝。
此生,死而無憾。
高高的城牆上,年少的帝王迎風而立,那笑容有幾分得意,幾分張揚,如釋負重的表情掩住了眸中不和年齡的滄桑和沉重。
前途漫漫,逞了一時意氣,如畫江山重重壓在他的肩上,奪回了權力卻承擔不起,今後的路該如何走下去呢!
驍冀站在一旁,第一次看到了少年天子的另一麵,孩子一般擔心著未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