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那位駐足傾聽的姑娘瞥了一眼,她臉上沒有露出絲毫感興趣的樣子。我說,她女兒也許覺得作這麼趟旅行不太值得吧。
“你幹嗎要說這種話?”她馬上發問道。
“哦,是呀,”我答道,“因為切莫頓沒有什麼可以引起城裏姑娘的興趣呀。”接著,我還傻乎乎地想再說上幾句對切莫頓村的看法,熱烘烘的汽水那股黴味還留在我嘴裏,這使得我冒出了幾句挺尖刻刺耳的話來。
一聽這話,她霎地發怒了。她想使我知道盡管我對切莫頓村產生了如此看法,可它依然是英國最可愛、最富有魅力的村莊,她生於斯地,希望將來也葬於斯地,教堂墓地長眠著她的父母、她的祖父母輩,還有她家別的先人。她說,她已經三十六歲了,或許能頤享天年,可是如果知道自己將要安息在遠離切莫頓村的下泉時,那麼她的餘生將會變得不幸了。
聽著她的話語,我心裏思量道,此刻的回答該溫和些才是。驟然她收住話頭,尖著嗓門朝她的女兒喊道:“走吧,咱們還有些地方去看呢。”她走在女兒前麵,步履輕快地離去了,沒說聲再見,連眼睛都沒一瞥!
哦,你這可憐的傻女人,我尋思道,為什麼把這事當真呢!於是我懷著不無遺憾的心情笑了笑,一邊轉回身子沿街走去了。
村莊這時正漸漸蘇醒了!農舍旁的小塊農田裏有位隻穿了件襯衫、頭上戴帽子的男人,這位一臉怒氣的大個子正氣呼呼地驅趕著一頭不聽使喚的豬,想迫使它就範,他大聲詛咒著,吃喝著,這時農舍裏又走出一位姑娘,外貌淩亂不堪,穿了件破舊的長服,披頭散發,幫著他驅趕豬。再走過去一些,我又看見一個人,是一位頭戴小帽,披著披肩,形容憔悴的高個老婦人,她從一間農舍出來,步履蹣跚的朝離家門沒幾步遠的柴垛走去。她走到柴垛我剛好經過,老婦慢慢轉過身子,蒼老呆滯的目光凝視著我。布滿皺紋的臉上泛著灰一般的顏色,像是長在屍體上一樣,使人注目的是挨過了許多苦難歲月、曆經磨難的痕跡。這三個人是我村街行時僅見到的村民。
村莊盡頭,街道變得開闊了,成了條耀白的道路,兩邊是古老高大的榆樹組成的樹籬,樹梢相銜,形成一片綠色的樹冠。一到了樹下,我戛然打住,下了車,沉浸在樹陰帶來的愉悅可人的感覺中。透過這層綠陰,我賞玩著鋪灑在遼闊蔥蘢的山坡地上那璀璨的陽光。樹梢上,一隻烏鴉正囀鳴啼唱,神態像往常樣悠然自得;我在樹下停住腳,鳥兒的歌唱也停了,半分鍾光景後又唱開了,音調比剛才低緩了,聽來使人覺得更加輕柔,更加甜美,更加妙不可言。
我們同大自然交流的時刻太美了,大自然抵達我們心靈的所有通道此刻仿佛彙成一條了,聽覺、視覺、味覺、觸覺此刻融成一種感覺,鳥兒灑下動聽的歌聲,此刻似天籟融入天空的藍色裏,大地的綠色裏,金燦燦的陽光裏。
站在榆樹下,聆聽烏鶇啾啁,此刻已是物我皆忘了。回到緩緩上趨的小村街道,我想起在教堂墓地遇見的那位婦女,她那被陽光黧黑黑,情態真摯的臉龐,她那帶著疑問神情的雙眸,還有那友善的微笑:其魅力這奧秘究竟為何物?——她臉上究竟告訴了我什麼呢?抑或提醒了我些什麼?——它究竟意味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