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拋開這些似是而非的細節不提,還有一條擺在明麵上,卻被眾人集體忽略的線索,可以從側麵佐證梅長歌的猜想。
如果葉缺所言不差,那麼,以郭貴妃當日盛寵,又是產子時血崩而亡,先皇對陛下的感情,應該是非常深厚的。按理說,絕不可能直到四十歲,才勉強將其冊封為太子。
況且,據說陛下的童年生活,並不是很圓滿。
郭貴妃死後,太後竭力要求先皇將陛下交由她撫養,為的,當然是母憑子貴。想著先皇即便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該多往她的宮中走動走動,這一來二去的,情分自然就不一樣了。
然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先皇對這個孩子的態度一直極其微妙,大家都說,是因為先皇每每看到陛下,總會想起郭貴妃的音容笑貌,因此不願相見。
太後的心願沒有達成,先皇對這個孩子,又不是很上心,基本上處於放養狀態,所以當時宮中,還為此鬧出過一個大笑話,以至於相隔多年的梅長歌,對此事仍然有所耳聞。
據說是太後經常苛待陛下,常常連飯也不能吃飽,於是年幼的皇子,饑寒交迫之下,隻能跑到禦膳房去偷吃的,正巧撞上了當時在先皇身邊伺候的魏冉公公,這一樁宮闈秘史,才有此揭曉。
這件事,雖然是太後一人所為,但可想而知,先皇對陛下忽視到了何種程度。
可以試想一下,倘若自己的心愛之人亡故,隻留下唯一一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梅長歌以為,怕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厭惡至此,至少會派人過問一下孩子的飲食起居吧。
想到此處,梅長歌突然覺得,梅思遠這個人,固然討厭,但起碼在這一點上,做的還是不錯的,畢竟從來沒讓她餓過肚子,更不可能饑腸轆轆的去偷東西吃。
梅長歌懷揣著這樣的想法,一行人終於還算順利的到達了祁連山。
祁連山林木茂密,山脈連綿,更是有著不計其數的懸崖峭壁,的確是一個藏匿叛軍的好地方。
李讓與其交戰多年,對祁連山的地形,以及叛軍兵力分布,早已做到成竹在胸。
防線的潰敗雖然不禁令人感到唏噓,但昔日軍營的慘狀,卻讓李讓這個久經沙場的老兵,潸然淚下,悲慟的幾乎不能自控。
遍地的焦屍,很多是根本沒有戰鬥力的老人和婦孺,他們來此,原是為了尋求軍隊庇護,如今反被牽連,無端橫死,不知臨死前的那一刻,是否為自己當日的決定,感到後悔。
“他們……”李讓雙膝跪地,泣不成聲的說道,“我走的時候,他們還笑眯眯的和我打招呼,說等我回來,一定要記得去找他們喝酒,沒想到……”
“起來。”梅長歌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冷冷的說道,“眼淚不僅不能解決任何問題,而且還會讓你喪失全部的鬥誌。”
“梅長歌,你冷血,他們都是為你而死,你怎能如此無情?”李讓聲嘶力竭的反問道。
連日來縈繞心頭的煩悶和愧疚,在見到朝夕相處的夥伴們慘死的屍體時,如潮水般襲來,令他沉浸在哀傷中無可自拔,他無法原諒自己,也終究不能對梅長歌心無芥蒂。
“李讓……”葉缺上前一步,想要為梅長歌辯解兩句,但在看到站在李讓身後眾人的目光時,停了下來。
“葉缺,我們走吧。”梅長歌輕輕的搖了搖頭,示意葉缺不要出聲,隨即拉著他的衣袖,強硬的拖他離開,“不要做惹人討厭的事情。”
“長歌,你不生氣嗎?”葉缺急行幾步,好不容易追趕上梅長歌的步伐,便迫不及待的追問道。
“沒空生氣。”梅長歌停下來,想了想,道,“況且,我以為,李讓說的,並沒有什麼不對。人之所以為人,不是豺狼虎豹,不是蛇蟲鼠蟻,也不是旁的什麼,隻是因為,人是一種有感情的生物。”
“既然有感情,便免不了要和自己較勁,這是人類的通病,我可以理解。”梅長歌向著李讓的方向,默然看了一眼,笑著說道,“李讓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人,給他一點時間,他會自己想明白的。”
“興許,他現在已經開始後悔了。”
“長歌。”葉缺猶疑道,“其實我倒是希望,你不要活得這麼豁達通透,我倒寧願你任性一些,自私一些。”
梅長歌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葉缺,你要知道,任性是一種能力,而我,很多年以前,便已經被剝奪了這種能力。”
“走吧,咱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