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帶回去看看嗎?”梅長歌眼睛微眯,似乎僅僅是隨口一提。
不料崔雲望著她投來的探詢目光,徐徐出了一口氣,許久,才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用極為生硬的語氣說道,“梅大人請便。”
臨走時,梅長歌慢慢轉身,狀似無意的問道,“崔平死的那一天,你是否曾與他發生過口角?”
“你怎麼知道?”崔雲目瞪口呆的說道,“這也是我最懊惱悔恨的地方。”
“若我早知崔平此去,再無歸期,定不會如此對他。”崔雲低聲啜泣道,“其實也不是因為什麼大事,兄弟間偶有爭執,繼而大打出手,以前也是常有的事情。”
崔雲坦白道,“我確實是打了他幾拳,但都在肚子上,況且,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應該沒有那麼大的力氣,能把人給活活打死吧。”
崔雲說話時,隱約透露出一點焦灼不安來,似乎已經被這個問題困擾很久了,隻聽他喃喃自語般的說道,“不會的,不會是我殺了他的。”
“你能演示一下當時的情況嗎?”梅長歌指著葉缺示意道。
“是這樣的,那天我和崔平,由於一些瑣事,發生了爭吵,我先是握著他的肩膀,使勁搖晃了兩下,嗯,可能不止兩下吧。”伴隨著崔雲這句話,他的兩隻手,死死的掐在葉缺上方,恰好與死者手臂兩側的約束傷位置吻合。
“你是否方便告訴我,你們兄弟二人,究竟是因為什麼瑣事發生爭執的嗎?”梅長歌打斷了崔雲的演示,冷靜的提問道。
“他讓我帶他去見刑部尚書。”崔雲苦笑道,“梅大人或許知道,我這個弟弟,好端端的,不曉得突然發什麼神經,說要去做仵作。”
說到此處,崔雲突然想到,如今站在梅長歌身旁的那個年輕人,似乎正是大秦眾多仵作中,最著名的那一個,於是尷尬的笑了笑,說道,“我不是說做仵作有什麼不好,但崔平本可以有更好的人生,身為兄長,我自然不希望他去選擇最難走的那一條。”
“我知道了,你請繼續。”
“我搖了兩下,見他整個人呆呆傻傻的,仍是堅持要見盧大人,所以一時生氣,便揍了他兩拳,希望他能就此清醒過來。”崔雲沒有動手,隻是稍微比劃了一下位置,歎息道,“現在想來,這竟然是我這個做兄長的,為弟弟做的最後一件事,實在是太可笑了。”
月華清冷,寒意凝重,葉缺陪著梅長歌走在牆邊的陰影裏,感受著夜晚的涼風。
“夜裏好像比白天要涼爽很多。”梅長歌若有所思的說道。
“今年的夏季,和往年相比,確實有些不太一樣。”葉缺點點頭,讚同道,“梅長歌,你看,朝堂上都已經快要鬧翻天了,在京城居住的這些百姓們,仿佛還是那麼的高興,那麼的愉悅欣喜。”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沒什麼不好的。”梅長歌溫言道,“他們隻想簡簡單單的活著,能吃飽飯,能在大冬天穿上新做的棉衣,對他們而言,便是足夠。”
“守護他們,是世族的責任。”葉缺鄭重其事的說道,“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你可千萬別學我。”梅長歌笑道,“雖然我不是很喜歡郭子琰這個人,但他說的有些話,還是極有道理的。”
“比如呢?”
“比如說那句。”梅長歌輕輕咳嗽了兩聲,緩緩說道,“朝堂爭鬥,曆來不需要爭強鬥狠的江湖習氣,實際上,大家安安穩穩的坐下來,一起喝杯茶,把各自手中掌握的力量放到明麵上算一算,也就能大致劃分出,大秦朝堂最終的格局和走向了。”
“這句話,初時很難懂,但想得久了,自然也能悟出一點東西來。”梅長歌沉聲解釋道,“就好比說,我有一萬烏合之眾,你有十萬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正規軍。”
“這樣兩支實力懸殊的軍隊,如果有一天,真的打起來了,誰勝誰負,其實是一目了然的。變數當然可能會有,但奇跡之所以被稱之為奇跡,乃是因為它發生的概率,著實是小的可憐,幾乎約等於零。”
“這種事情,要是誰都能天天碰上,那還能叫奇跡嗎?”
“葉缺,你一定要記住,隻有當兩方勢均力敵的時候,才能用得上權謀智計,否則,便是跳梁小醜,白白送了性命。”
“話說回來,我也該回去睡覺了。”梅長歌從葉缺手中,小心翼翼的接過從崔府搜刮來的,那一大疊崔平生前所書的“草稿”,慢慢說道,“像半夜驗屍這麼可怕的事情,還是你一個人去幹吧,再者說,我和你不一樣,隻有充足的睡眠,才能讓我的大腦,時刻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