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一更,縣衙西則大牢那寬大的院子裏就顯得十分寂靜,隻有兩個值更的獄卒提著小小的白紙燈籠,每隔一陣就在院中各處走走,用木梆打更。但是今晚牢獄中的寂靜同往日大不一樣。
黃昏前牢房中增加了二十幾名捕快,有的掛著腰刀,有的拿著長槍,有的握著木棍,坐在監獄大門前兩側的小耳房裏,有時也有人在前後院中走走,向各處牢房察看一翻。這些人不斷地交頭接耳,小聲地咕噥幾句,神態很是異常。
平日裏,有些常來送晚飯的犯人家屬因為同禁卒們混得熟了,都可以放進來站在院中,有的甚至還可以直接走到監號的鐵窗外邊與犯人說上幾句。但是今晚送飯的人,不論大人小孩,一律被擋在了鐵門之外,而且對他們遞進來的食物還都要仔細地檢查一翻。所有這些情況,已經引起監牢中犯人們的猜疑。
街道上不時傳來催促各家老少趕快回家的呼喊聲,還有不斷地從城牆上傳過來守城軍民的吆喝聲。在這陣山賊作亂的歲月,老百姓本來在夜裏就被裏甲督促守城,但今晚不是像平日一樣叫城內居民輪番上城,而是有專人敲鑼呼喊道:“縣尊太爺傳令,無論紳衿之家,庶民百姓,但凡是成年丁壯男子,一律攜帶燈籠武器,即速上城,不許遲誤,倘敢違抗,定嚴究不貸!”這略帶嘶啞的喊聲由遠及近,又自近而遠,一遍一遍地越過牢房那二丈多高的磚牆,穿透糊著麻紙的鐵窗,字字敲在囚犯們的心上,任誰都能聽出定然是出現了什麼緊急情況。
昏暗的牢房裏十分擁擠,犯人們多得連翻轉身也有些困難。平日在這個時候,人們被虱子和跳蚤咬,被尿桶的臊氣薰,被癢得鑽心的疥瘡折磨,被鞭笞的瘡痛所困擾,因不同的遭遇和前途絞心,各有各的憂愁。現在雖然這一切情況都依然如故,但是大家不約而同地暫時顧不得這些痛苦,傾聽著監牢高牆內外的各種動靜。他們不時用肘彎你碰碰我,我碰碰你,也不管對方能否看得見,忍不住交換眼色。有少數人的家境略好,犯的事情不大,出獄有望,根本不顧及外麵的事情,低頭躺在雜草堆中便呼呼大睡。但多數人積憤滿懷,深感這世道暗無天日,在緊張的沉默中諦聽、猜想、盼望,希望能平安的走出這昏暗的牢獄。
在後院的一個寬大的牢房裏,十分昏暗,借助鐵窗欞糊著的麻紙透過些許火光,可以看到屋內滿是稻草的地麵上或坐或躺或站著二十幾個漢子。
徐成宇獨自一人依窗而立,憤慨地歎了口氣,從牙縫中迸出一句話:“真沒想到我這麼快又走到人生的盡頭了!”這話音極低,隻有他自己才能聽見。他停了一會轉過身子在暗室中輕踱了幾步,每動一步,那腳上的鐐銬就嘩啦地響一下,他不願意聽見這種響聲也不願意打擾一旁的親人、族人們,於是在身旁的一堆枯草上坐了下去,向牢房外側傾聽片刻,重新陷入了紛亂的思想狂潮之中。
自從他們被官兵團團包圍後,大部分村民根本沒有抵抗便棄械而降,看到這情形徐成宇那裏還有心思反抗,連原本沒有棄械的人也在徐寶根的帶領下紛紛扔掉了手中的兵器。官差們把所有財物和兵器收繳,清理了山穀,將他們連同山賊一並押進了牢房。
殺害錦衣衛即為“反叛”,這罪名坐實那還有什麼辯解的機會,緊接著衡州衛所派來了一隊如狼似虎的錦衣衛,一連幾天的審問、酷刑拷打已經使漢子們渾身沒有一處好肉。最後他們被縣令以聚眾擄劫,占山為王,殘殺百姓,反叛朝延等數條罪狀判為死罪,即令衙役們前去石嶺村抓捕眾人家小七日之後一同處決。